「是的。」她說︰「真正的愛情。」
我默然。
「或許我會花三年四年,甚至十年八年去尋找,找不到又是另外一件事,但我不會放棄。」
我苦笑︰「我不會是那人吧?」
「不,你不是。」她溫和地說︰「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但我們是好朋友,我們無話不說。」
即使這話傷透了我的自尊,她還是要說的。
我深深嘆息。
「你並不會為我瘋狂。」黛茜說︰「過不久你會忘記我,你會找到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共同組織一個家庭……」
我不悅︰「你也太看小我了。」我說。
「這怎麼算是看小你?我就沒有勇氣組織一個家庭——多大責任。」
「你事事講究完美,」我說︰「你太驕傲。」
她笑。
她去日內瓦那日,我也有送飛機,原本不想做這樣的俗事,但不舍得不見她最後一面。
她跑過來跟我握手,想說什麼,又沒說下去,終于走了。
那夜回家,我躺在床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眼楮有點腫,沒精打采地吃早餐。母親跟我說︰「兒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握著母親的手,又忍不住傷心起來。
我是深愛黛茜的,天時地利都有,欠缺人和。
我不知道以後我會娶個什麼樣的女孩子,人家說那是緣份,我也希望那是個相配的人。
千萬不要是陌路人,只不過因為意外,我的腳偶而叉到她的路上去,相遇一陣子又分開。
男人也很需要安全感,以後我決定遠離千金小姐。
兩個男人
我認識世杰,是在一條游艇上,當時他是有女朋友的。
他的女朋友很美,很驕傲,很富有。
我記得我由世杰的朋友帶上船,因為不見熟人,所以獨自坐在一角發呆,看他們游泳滑水。
世杰的女友皮膚深棕色,身裁無懈可擊,穿狄奧一件頭泳衣,戴只十八K金蠔式勞力士女裝表。這個女孩子就是所謂「金郎」。
我很羨慕他們這班年輕人,無憂無慮。你知道,含著銀匙出世的人是與眾不同的。
雖然我也不差,到底要靠月薪過日子。
那日陽光很好,我去游泳唯一的原因是被女友教訓一頓,她冷笑說︰「你又想要男朋友,又懶,不肯出來交際,心頭又高,告訴你,出來走走,未必要了你的命,也許什麼人對你有眼緣,看中了你,那才好呢,也不必天天朝九晚五,手停口停。」
她說得很有理。
換上泳衣,自問身裁是不錯的,可惜我缺乏自信,如果我有一個醫生男朋友,或是律師男朋友不停地向我獻殷懲,我的身份自然頓時升高。
女人沒有男人陪襯行不通。
可惜我自尊心強,只肯在工作方面花力氣,不肯努力釣金龜,我覺得婚姻是緣份。你知道,命中有時終須有。
所以世杰說︰「我覺得你連坐在那里,都處處透著一份心高氣傲。」
他就是喜歡我這一點?
世杰是個年輕的建築師,長袖善舞,出身不錯,但他自己善于經營,所以不必靠家中餘蔭,比起其他那種第二代,的確爭氣很多,並且也能了解我的環境。
世杰沒多久就打電話約我出去。我自然很樂意赴約——當我有空的時候。我不習慣遷就別人,即使他是未來的飯票,他還得遷就我。
當時我想︰像世杰這種高級王老五,平常約會的女孩子不知凡幾,我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個,何必巴結他把熱面孔去貼他的冷,我的天性不俗︰來得自然,誰會把白色武士往門外推,但要我苦苦去追求,我還是自己捱完算數。
所以我有空便說有空,沒空便說沒空。與世杰出去不過是與一大班人吃飯喝茶,也沒怎麼說話。
我相信自己的態度是大方的。
世杰告訴朋友,「這妞的脾氣不好,倔強,但是她很可愛,是合乎中庸之道的,千金小姐太難侍候,小家碧玉又帶不出來,她剛剛好。」
由于他看中我,我漸漸失去很多平時的朋友,單獨與他來往。他予我一種安全感,因為他是掙扎出身的,有什麼大風大浪,他擔當得起。
世杰帶著我到處走,沒多久我便成為他的「半正式」女友,至少旁人是這樣想,我也很滿足。
我們並沒有計劃結婚。結婚是很遙遠的事,在今日,廿五歲的女人並不算老,倒是世杰,他卅三歲了,家人常想他結婚。
他家里人對我相當滿意,因為我念過大學,有正當職業,而且真的很不計較,也沒有不清不白的「歷史」。
我也取笑過世杰,「你不是很喜歡與一些女明星來住嗎?想做「公子」?」
世杰真的約過她們上街。
我們來往約半年,除辦公之外,我把一切活動都放棄來遷就世杰,我不是不願意的,跟自己的男朋友上街,總比跟一大堆不相干的人一起哄較為有趣得多。
可是我始終沒有愛上世杰。
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夫婿,但絕不是好情人。
他缺乏生活情趣,不懂藝術,衣著品味認真普通,是,人沒有十全十美的。
半年之後,有一日下班,我看到他在對面馬路與一個女孩子同行。那個女孩子是我第一次見世杰,在游艇中見過的那一位。
她穿白色衣裙,頭戴白色小帽,淺紫色涼鞋。她是那麼美麗,令人瞠目結舌,我忽然心酸起來,我怎麼與世杰交涉呢?信不信由你,我們相處半年,始終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互不拖欠,但是這種感情進化下去,誰也不知道會到達什麼地步,現在才有一點點影子,就被人破壞了,心中甚是憤憤不安。
我一聲不響的照常上班,但是世杰不打電話來約會,我便沒有地方可去,我心中有數,表面上依然裝得閑閑的,並不在乎,但是下班沒他接,我自然不用急,慢慢收拾。
坐我對面是一個叫阿良的男孩子,他姓張,生得很厚道,你知道,一個月賺三千多元,還得養家,母親嚴得不得了,非處女不能進他家門的那種老太太,難怪他找不到女朋友,外邊坐的女秘書他又從來不惹的,倒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也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
我對他沒有惡感,他個性誠懇,高高大大,小眼楮厚嘴唇,拼在一起不難看,另有一股憨態,老像個賭氣的孩子,笑起來很開朗,並且言語風趣。
是星期六,他問我︰「怎麼?沒有節目?」
我聳聳肩,伸個懶腰,「打算回家睡懶覺。」
「男朋友呢?」
「你怎麼知道我有男朋友?」我反問。
他笑笑,「我見過,是個建築師,香港仔一批新建的房屋,就是他設計的,是不是?」雪白的牙齒。
「很普通的朋友。」我說。
「很年輕有為,」阿良說︰「常常來接你的。」
「來接我也不一定是男朋友,即使一星期見我五次,還有兩天可以見其他的女人。」我微笑,「這年頭又不比從前,約會女孩子還得負責任?」
「哦,」他恍然大悟,「那麼我是老土,我總覺得對人家沒誠意,不可亂約人家。」
我收拾好桌面的東西,「我要走了。」
「我可以請你去喝杯啤酒嗎?」他問。
「阿良,」我笑,「你才說,沒有誠意,不要約人。」
「我有誠意,絕對有。」他看牢我,「可以去喝杯啤酒嗎?」
星期六,無聊。
「OK。」我說。
奇怪,阿良給我一種舒適感,說話可以無邊無涯,愛講什麼便講什麼,我的態度也輕松得很,大口喝啤酒,炒豆一把抓起往嘴邊里塞進去,笑得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