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見面,還是約在公眾場所比較方便。
她坐下來,順手拾起那本小說。
目光落在內容上。
小玲嚇一大跳。
只看到作者這樣寫︰張淑貞冷笑一聲說︰「不用向她坦白,我相信她早已知道我們的事,是你遲遲不肯向她披露真相罷了,你總是高估你自己。」
小玲抓緊那本小說,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這肯定是她的故事。
作者把她的故事原原本本寫了出來。
小玲忽然冷靜下來。
結局呢,結局如何?
她手指有點不听話,想翻到最後幾頁去看結局。
小時候看偵探小說她便有這個習慣,先看頭,再看尾,中間看不看無所謂。
小說與人生一樣,最重要是首與尾,開始與結局都要好,中間部分只當是逛花園,增加閱歷。
小玲終于接捺住自己的手。
不,這次她要寫她自己的結局。
她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羅小玲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不是某小說家筆下一個女主角,任由人安排言行舉止。
她有血有肉,有意願,有志向,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捧著茶喝一口。
罷才不是應付得很好嗎。
即使周景文上門來,她也沒有退步。
電話鈴響了。
「小玲,是石珠,敝公司廣告部有個空缺,你要不要來見一見?」
小玲忽然堅毅地說︰「要。」
「好極了,明天上午十時。」
小玲看看時間,還來得及去買套衣服熨個頭發。
她回到房間去取手袋,又折回客廳,輕輕翻閱小說。
──「淑貞決定去見那份新工作,她看看時間,才下午三時,還來得及修剪頭發與買套新衣服。」
也許,在都會中,像她那樣遭遇的時代女性是極多的,所以隨時可以在小說中看到類似,甚至是一模一樣的情節。
年紀輕,剛自學校出來做事,毫無生活經驗,像只剛睜開眼楮的小貓,有人對她好,肯在小事上幫忙,已經叫她感激得了不起,于是那人乘虛而入。
餅了一段日子才高聳她,他已婚,可是與伴侶並不相愛,為著孩子還下,為著不想對方受太大刺激……
其實是很老套的情節,可是不知怎地,仍然天天在發生著。
她放下小說出門去。
那個下午,小玲買到十分理想的見工服,以及改了一個漂亮的發型。
回到家,又把個人履歷資料文件整理出來,放進公事包里。
石珠真關照她。
真假朋友在要緊關頭一看就看出來。
有些人一見朋友稍微有點不得意,立刻肅靜回避,像避瘟疫一樣,現實得過了頭,這倒也罷了,可是朋友一旦略有起色,他又含笑前來佔便宜,那才討厭呢。
小玲年紀雖輕,卻也看透了世態炎涼。
一定要自己爭氣吧。
電話錄音機里有留言。
是周景文的聲音。
「小玲,一切如常又有什麼不好?我捫在一起曾經快樂過,明天上午十時左右我來看你。」
小玲不語。
她想早點睡,見工總不能帶著熊貓眼。
她把小說帶進房里,翻過一頁。
正好看到作者這樣寫︰「淑貞決定早睡,明天要去見工,是一個新的開始。」
對,新的希望。
第二天早上,鬧鐘與電話同時響起。
小玲先按熄鬧鐘,再听電話。
「早,羅小姐,我是石珠小姐的秘書,她叫我提醒你十時有約。」
這就是體貼了,石珠對她的友情從這件小事中表露無遺。
她不能叫這樣的好朋友失望。
一骨碌起床打點一切。
她希望得到那份工作。
「淑貞決定叫那陳大文吃閉門羹,一逕去見工,天從人願,她得到了那份工作,新公司等人用,叫她第二天上班,薪水比先前他份高出百分之五十。」
小玲訝異,這吉利的預言會實現嗎?
那個上午,事事順利,見她的三位上司十分欣賞她。
「羅小姐,你明天可以開始上班嗎?這位子懸空已經很久了。」
石珠在會議室門口等她,見到小玲,連忙恭喜。
「那份工作真像為你而設的是不是?」
「我的運程轉了。」
「不,你已經準備好了才真。」
「我們去慶祝。」
「我請客吃日本菜。」
午餐桌上小玲問︰「石珠,我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石珠笑笑,「知道又怎樣,解鈴系鈴,都靠你自己,至于朋友,只能盲目支持你罷了。」
小玲真是感激。
那天下午回到家,那部直達門口的電梯壞了,只得乘另外一部,走上一層。
還沒到門口,就听見樓梯口有人,小玲謹慎地停止腳步,看個究竟。
站在門口的人是周景文,頹喪,焦急,把門鈴按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怎地,小玲逃一樣離開家門,直奔街上,截了一輛計程車就走。
非走不可是她的直覺,一個人如果連直覺都不相信,還能相信什麼呢。
她去看了一場電影,又約了朋友喝下午茶,報告最新行蹤,直到傍晚才回家。
周景文終于走了。
一門口都是他留下來的煙蒂。
真討厭,小玲立刻打掃干淨,免得鄰居抱怨。
電話上並無留言。
希望他就此罷休,切莫不知好歹,不知進退。
小玲去打點第二天上班的服飾。
明天是新的開始。
噫,那本小說中的張淑貞怎麼樣了。
她想去看個究竟,可是已經累了。
她倒頭大睡。
小玲不知有沒有人打電話進來,她已將電話插頭拔掉。
明天一早要上班,頭半年的表現最重要,第一印象,先入為主,非得打醒精神不可,不能允許任何人來打擾她的睡眠。
小玲忘了早兩個星期她還輾轉反側,一邊睡一邊听有沒有電話鈴響。
忘了最好。
新工作很適合她,小玲一上工就進入狀態,才半日就與同事打成一片。
石珠問︰「覺得怎麼樣?」
「工作量很大,相信各人已忙得無暇搞人事糾紛。」
石珠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聰明人,一言中的。」
「我,聰明?」
石珠笑笑,「一時糊涂,瑕不掩瑜。」十分有深意。
小玲不語,低下頭。
那天下班,小玲去商場找那間租書檔。
她不是想續借,她想干脆把那本書買下來。
可是她在商場繞來繞去找不到那間小書店。
明明是在粥店旁邊的嘛。
現在只得」閑時裝店。
她進時裝店問售貨員︰「這里附近有一家書店,請問正確位置在哪里?」
那年輕的售貨員莫名其妙,「我在這里做了一年,從未見過書店。」
小玲大奇,「可是書店明明在這隔壁。」
那女孩子已經不耐煩了,「小姐,你自己去找找吧。」
小玲又找到商場避理員,可是也說沒有,「小姐,書報攤都在路邊。」
小玲愣住。
噫,她怎麼去還書呢?她記得交過三十元按金,算了,就作為書價吧,真想買本新可是,那日她明明走進一片租書店……
最近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小玲已無暇追究。
至要緊是工作上了軌道,一月終結,發了薪水,小玲與石珠商量合股投資。
「最好是買房子。」
「置業是最聰明的笨方法。」
「除笨有精嘛。」
兩個年輕女郎笑起來。
小玲打開公事包掏出計算機預備精打細算一番。
石珠忽然問︰「那是什麼?」
「記事部。」
「不,」石珠指一指,「那個。」
「呵,這是一本小說。」她取出放桌上。
石珠駭笑,「我可不曉得你是坊間流行小說的讀者。」
「噯,別小窺它,寫得很好。」
石珠仍然笑,「拜托,品味提升點好不好?」
小玲卻道︰「我看這本小說,十分有共嗎,作品反映了新女性的苦與樂,旁徨與抉擇,已經達到文藝創作之目的,老實說,我也讀獲大獎的南美洲作家的名著,可是那麼遙遠高深的感情,與我有什麼關系呢?我不能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