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不出聲。
「在都會生活,不比在叢林生活更易!」玫生抗議。
「那是另外一件事,但是猜想他短期內不會經過香港,本市暫時不是他的目標。」
「等等吧。」玫生無奈。
「你不打算去找他?」
「開什麼玩笑,」玫生打一個呵欠,「我是那種換了枕頭套子都睡不著的人,冷氣機壞掉就是世界末日,還有,每次出門、帶的成藥比衣服重。」
很多都會人都患這樣的文明病,並不止玫生一個人。
「代我向他問好。」
求真問︰「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與他說嗎?」
「這樣艱難,我已無話,」玫生說︰「最近我做夢也已很少見到他。」
話還沒說完,一張英俊的面孔在門口出現,原來是王培基先生。
他把玫生接走。
現在完全看求真的了。
去,還是不去聖誕島,不,復活島。
她收拾了一箱小小行李。
猶疑了,要不要帶睡袋?要不要帶即食面?要不要帶礦泉水?還有,浸隱形眼鏡的藥水怎麼辦,那邊有無衛生紙、香皂、熱水沐浴?
三天過去了。
琦琦訝異,「你還沒有動身?史允信可能已經走了。」
求真低頭。
琦琦挪揄,「心變得真快。」
求真抬頭嘆息,「琦琦,我們是我們自己的奴隸,是我們不肯釋放我們。」
「你講得對。」
苞著玫生,求真也放棄了復活島之行,她同史允信解釋︰「工作繁忙,丟不下,不克前來,歉甚。」
餅一日,法新社來電︰「史允信君已離開復活島,無下一站地址。」
終于失去了他的蹤跡。
她們有過一次機會,她們沒有把握住,因為她們發覺,開頭尋找的,並非她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箱小小的行李仍丟在客廳某一角落。
求真仍在本市最旺地區穿插。
求真知道她會一直在都會生活至塵滿面,鬢如霜,她是不折不扣城市的奴隸。
短篇故事說到這里也該結束了。
玫生不久與王培基訂婚。
舉行了一個小小慶祝會,那一夜,她喝得略多了一點,做夢,在一條幽徑里散步。
月亮出來了,銀盤似大,她看見前邊人影一晃,不由得月兌口叫道︰「史允信先生。」
史允信轉過頭來,比從前更年輕了,笑道︰「朱玫生,你好。」
玫生急急問︰「史允信先生,你是記得我的吧。」
「當然我記得朱玫生,」史允信答︰「可是朱玫生早已忘卻我。」
就在這時,玫生驚醒。
呵,史允信代表的,是我們早已失卻的理想吧。
玫生捧著頭,悄悄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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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小鮑寓,雅致清靜,考究的小擺式與芬芳撲鼻的鮮花顯示屋主人是女性。
地毯十分整潔,幾乎一塵不染,只是近沙發處有一搭小小紅漬子,呵有人潑翻過紅酒。
主人是個事業女性吧,小小座的古董鐘細細敲打,當當當當當,已是下午五時,主人尚未歸來,還在辦公室主持會議?
忽然之間,靜寂的公寓傳來電話鈴聲,鈴,鈴,有人撥電話進來,接著是嗒地一聲,一盞小小紅燈亮了,是電話錄音機開始操作,一把斯文有禮的女聲說︰「我此刻不方便即時來听你的電話,請留言,我會盡快回覆你。」
嘟一聲,對方先是一陣笑,然後說︰「靜子,早出晚歸,太辛苦了,星期天下午兩時有沒有空?一起出海吧,我是馬利。」
電話掛斷,紅燈轉為一閃一閃,電話錄音機完成任務,公寓恢復寂靜。
都會中有許多獨身年輕男女,因貪清靜,只用鐘點女工,電話沒人听,所以都用錄音機留言。
不到一會兒,鈴聲又響,又有人留言︰「靜子,母親說她有廿年沒見過你了,在你頭發白之前,請回家一趟,你的姐姐。」
餅十五分鐘之後,又是一通電話,「靜子,到底你真人在何方?我幾時可以向真人講話?我是芝雅,有空請覆我。」
看樣子這位靜子小姐是個大忙人,對親友均十分冷淡,見得她最多的,怕是公司同事。
說到曹操,曹操即到,女主人開門回來了。
她年輕、貌美、神氣,但此刻疲容畢露,一進門就踢去高跟鞋,扔下公事包,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拉開罐頭,對看嘴喝一大口。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接著把套裝除下,拿著啤酒,邊喝邊到浴室,開大了蓮蓬頭,嘩啦嘩啦,自項至踵地洗擦。
客廳的電話又來了。
「靜子,我在飛機場餅境往美國開會,特地問候,靜子,你好嗎?我是你老同學美美。」
靜子沉迷在熱水浴中。
淋個痛快之後,她才裹著毛巾浴袍出來,邊擦頭發,邊扭開電視看新聞。
她對電話錄音不瞅不睬。
接著又取出另外一罐啤酒,這次倒進冰凍杯子中,慢慢品嘗。
她累了。
蜷縮在長沙發上,睡熟。
鮑寓內仍一片靜寂,只余電視機畫面跳動。
她這一覺,要過兩個半小時,才醒來。
靜子睜開雙眼,一時像是不知道身在何處,怔怔地看牢天花板,過很久,才覺得肚子餓,于是找到面包,夾著香腸,張口就咬。
她深覺無聊,到這個時候,才按下電話錄音機,听听有什麼好消息。
她決定先覆馬利,電話撥通,馬利卻不在家,錄音機內傳出馬利的聲音︰「請你說出姓名電話,我會盡快覆你。」
靜子清清喉嚨︰「錄音機對錄音機,唉,馬利,我是靜子,星期六我不打算參加海上運動了,怕曬老,下次再約。」
接著撥給芝雅,又是對錄音機講話,正是六月債,還得快,你怎麼樣對人,人也怎麼樣對你。
「芝雅,這是靜子真人,喂,你真人又在哪里?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真人講電話?」
說到此地,掛線,苦笑。
電話鈴響了。
本來人在,應當去接听,但靜子決定以錄音機當秘書,擋掉閑雜人等。
「靜子,我是媽媽,我找你呢——」
靜子連忙取起話筒,「媽媽,媽媽。」
「靜子,」她母親一口氣講下去︰「回來吃頓飯,爸爸也想見你。」
「媽,我在這里,你想我幾時來?」
她母親疑惑地問︰「靜子,怎麼你的聲音似錄音機?」
靜子笑了。
「你在家?」
「是,我在家。」
「爸爸想見你。」
「我忙得很。」
「星期天怎麼樣?一起去做禮拜,你多久沒做主日崇拜了?」
「媽,我星期六再與你聯絡,現在夜深了,我要去睡覺。」
靜子掛斷電話。
她打一個呵欠,伸手按鈕,把錄音帶洗掉。
沒有好消息,只有老生常談。
靜子睡了。
這個時候,萬籟俱寂,公寓中再也沒有半絲聲響,天蒙蒙地亮起來。
鬧鐘嘩一聲大作,靜子不得不自床上躍起。
電話馬上開始操作,「周小姐,我是大班房的咪咪,提醒你今朝九時開會。」
靜子大喊︰「知道了知道了。」
一連串快動作,她穿衣化妝喝下兩杯濃濃的黑咖啡搶出門去。
大門踫一聲關上。
室內一片凌亂。
餅了片刻,電話鈴響,錄音機啪一聲啟用。
對方的聲傳來,「出去了?」
這邊回答︰「是,剛出門。」
那邊說︰「那我們可以聊幾句了。」
「可以,鐘點女佣稍後才來。」
一點都沒錯,這是兩把聲音在聊天!
誰同誰?
鮑寓里分明沒有人。
听仔細點,聲音似是靜子與她的朋友馬利。
「她們其實很寂寞。」
「是,日日像肓頭蒼蠅,撲進撲出,為誰?為什麼?一概不知,只顧往上爬,薪水付了房租只夠買衣裳穿,生活無限虛空。」
對面傳來訕笑聲,「我的主人何嘗不這樣過活,一邊還得四處張望,看有什麼理想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