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上了門。
我疲倦地躺在床上,服了安眠藥。
現在真的要離開他了,真正的離開。沉淪在永恆的寂寞里。或者不會。我怎麼遇見他,就怎麼再遇見別的男人。
餅渡時期永遠是黑暗的。太陽升起之前一定有霧霾,格言不那是這麼說嗎。
他是下了決心要擺月兌我。正如當日,我下了決心要擺月兌他。
我記得,那是一個雨天。
在停車場里,他向我求婚。
而我緩緩的搖頭,我說不。我不能嫁他那樣的丈夫,我的男人要拿得出去的,要耀目的,而他不是。
而今日,他轉過頭來擺月兌了我。
奇怪,天又下雨了,我走到露台去,關上了長窗。
他們在放什麼?吃晚餐?簡單的小菜︰叉燒炒雞蛋西洋菜楊,兩個人開開心心,他們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我必須要忘了他,必須。
我深深嘆口氣,公寓靜得像座墳墓。
我把毯子蓋上頭,明天又是一天。
(但是他們在做什麼。相擁入睡,明早雙雙去搭公路車上班?)
雨聲漸密。
(曾經滄海難為水,為什麼他竟會在她身上尋到幸福。為什麼?)
照片
我喜歡拍照,他們都說我拍得不錯。我的照片卻不是用來入沙龍的,凡事留個紀念,事後憑照片回憶一下,其味無窮,這是我唯一的目的。
而我的女朋友莫幽谷自然成了最佳模特兒,無論她在喝茶、洗頭、跳舞,都一一入了我的鏡頭,我將照片都放在本子里,閑時取出慢慢觀看,當作娛樂。
幽谷的母親常笑說︰「傅明這孩子,對咱們幽谷倒是真的有意思。」
我自然對幽谷有意思。
將來我是要娶她的。
幽谷很上照,有時我去取照片的時候,連相熟的沖印鋪子都會說︰「傅先生,你女朋友實在漂亮過香港小姐。」
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寫字台面前,擺滿了幽谷的照片。
幽谷有時上來看到,會說︰「怎麼搞的,人家會笑你的——怎麼把這麼丑的女孩照片擺出來。」幽谷一貫地嬌嗔。
我笑笑問︰「是嗎?丑嗎?我不覺得,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幽谷很滿意。
深秋,天氣很涼,別有一番光景,我載了幽谷出來,在郊外替她拍照。
因為她替我做模特兒久了,姿態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幽谷的美是很特別的,她動態豐富,沒有一刻靜的時候,甚至在最煩惱的時候」她都能夠如陽光在烏雲中射出,為我沉悶的生活添增金光。
我有時候取笑她︰「你哪里叫幽谷?你簡直是鬧市。」
翻閱照片,百看不厭,有時候會將她的照片放得很大很大。
這天在郊外,我為她拍了三卷底片,襯著秋景,她的一身皮衣褲顯得無限瀟灑,簡直美不可言。我們在傍晚時才收拾道具回家。
我隨即把底片交到熟悉的沖印店去做。
幽谷在那個晚上閑閑的提起︰「爸爸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告訴伯父,」我微笑,「下星期日我親自登門來求婚。」
幽谷喜間︰「為什麼下個星期日?」
「因為訂婚戒指要下星期才能做好。」
「傅明!」她大喜摟住我的脖子。
我笑著擁住她。
「傅明,我立刻回去告訴爸爸,但是,傅明,那是一只怎麼樣的戒指呢?」
我故意板起了臉,「怎麼樣的戒指?鋼戒指,你還想戴鑽石?我是不折不扣的窮小子。」
「我打你!」她笑著撲上來。
我們的二人世界就是這麼精彩。
餅了兩天,是星期五晚上,我去取了照片回來、厚厚一疊,駕車回家,還沒洗臉就入房間觀看。
照片一攤出來,我就呆住了。
咦,這不是幽谷呀。
是另外一個女子的照片。
我先是吃一驚,隨後立刻明白是相館交給了別人的照片給我。
我想立刻去換,但是相片中人馬上吸引了我。
伊是一個長發女郎,穿著一件白色的寬大麻紗襯衫,杏形臉,大眼楮,臉上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冷漠,仿佛全世界的繁華富貴都是她腳底的塵埃,但她是一個美女,氣質特殊,恍如不食人間煙火。
這麼美麗的少女,應該是電影明星或是其它有知名度的人物。
照片共有三十六張,張張精彩。
背景是一間舊房子的客廳,樓面很寬,掛著字畫,牆腳線是柚木做的,總有半尺來高,牆壁漆作米白色,一組沙發很老式,套著藍邊白套子,素淨十分,一張藍白的天津地毯,她有時躺在地毯上,有時臥沙發側,照片拍攝得一流,看得出是用造人象的最好照相機,不是哈蘇就是萊卡,光與影出奇的神秘誘人。
沙發邊的燈罩是荷葉邊的,窗上有木質百葉簾,一格一格,浪漫復古懷舊,我把照片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整個人象是進入照片的世界里去,不能自己,悚然而驚。
啊這多象聊齋里的故事。
書生無意中得到畫象,愛上了畫中的美女,然後美女冉冉自畫中踏入塵世,與書生共結良緣……
我的心如溶入照片中,猶如進入了這一間大房子。
電話鈴把我自沉思中驚醒。
我取起話筒,是幽谷打來的。
她間︰「為什麼電話響了那麼久才來接?」
「我在浴間。」不知為什麼我撒了謊。
「照片拿回來了沒有?」她問。
「他們掉錯了照片,我決定明天拿回去換。」
「唷,沖印鋪太大意了,」幽谷說︰「換得回來嗎?」
「沒問題,我跟他們那麼熟。」
「要不要出來看電影?」幽谷間。
「不,」我說︰「我累了,改天吧,今天一連開三個會,累得抬不起頭來,想早睡。」
「星期天可要記得來呵。」她笑著提醒我。
我出了一額汗,「星期天?當然當然。」星期天是我求婚的大日子,我為何魂不守舍?
「早點睡。」幽谷掛了電話。
我是個名主有花的男人,怎麼可以對牢旁的女人的照片發呆?太不應該了。
明天,明天就去換掉它。
我淋了浴上床睡,因為疲累,倒是很快入睡,上半夜安然無事,下半夜開始做亂夢,七彩繽紛,後來夢境漸漸歸一清晰,我見到自己的身體毫不吃力地飄入一間房子里,一個白衣女郎在那里等我。
她有憂郁的面孔,黑沉沉的大眼楮,牢牢的看著我,哎呀,她仿佛向我招手了,我很樂意地但半帶懼怕地走近。
她伸出手來觸模我的臉,她的手是冰冷而柔軟的,我跟她說︰「我願意跟隨你,無論你到什麼地方去,我總是跟著你。」
她沒有笑,她只是深深的凝視我,然後忽然大力的推我一下,我趺入萬丈深淵,因此驚醒了。
我自床上跳起來,怔怔地,心猶自突突的跳,一額的汗,我怎麼會做這樣的夢?不可能,不可能,我根本不知過這個女郎是什麼人,她為什麼要來魘我?她是誰?我怎麼會取錯她的照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取了一杯冰水喝,鎮靜下來。
明天去還了這些相片就沒事了,我告訴自己︰快睡吧,明早還要上班呢。
我終于再度閉上眼楮,但直到天亮,我並沒有熟睡。
第二天一早,我烤了面包,做了濃濃的咖啡喝,催醒自己。
我多想再掏出那疊照片出來看,但終于自制地將照片放入公文包,出門去。
沖印店很早開門,我要求他們換照片,他們查了又查,說找不到,我替幽谷拍的那一輯。
幸虧我與他們相熟,否則他們早就煩得把我轟走了。
「那麼有沒有人來找這一疊照片呢?」我耐心地問。
「傅先生,你且留下電話,一有我們就通知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