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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願望 第22頁

作者︰亦舒

「乖乖的坐著,我再與你姊姊跳舞。」

他還不等我答應,就把我拖了起來。

我與他說︰「你怎麼不請婉兒?她坐著會不開心的。」

「小女孩子,有什麼關系。」他回答。

「與你很配。」

「我不喜歡那麼小的孩子。」

「我很老嗎?」我問。

「你剛好。」他笑笑說。

「別對著我貧嘴。」我說。

他不響。「我對你說正經話,不行,對你說不正經的,又不行,太難了吧?」

他的舞,憑良心講,跳得不錯。

一支歌完了以後,他看看表,說︰「該送你們回去了。」

我點點頭。

他低聲說︰「明天下午四點,我在這家隔壁咖啡店里等你。」

「什麼?」我愕然問。

「等你!」

他回到桌子邊對婉兒說︰「我們要回去了。」

「什麼?」婉兒跳起來,「我還沒與你跳過舞呢。」

「改天,好不好?」他坐下來,揚手叫結帳。

婉兒瞪我一眼。

我沒有空理婉兒,他叫我明天等他,我怎麼好?

我今天來的時候,就知道這種後果。

我有一個晚上可以考慮去與不去。

其實還用考慮什麼呢?我知道我是會去的。

我們結了帳,三人便離開了,他送我們回家。

他離開車走之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婉兒蹬蹬蹬的上了樓,她實在是不開心了。

回到了客廳,她凶凶的坐下來。

我有點疲倦,想回房間躺一會兒。

她說︰「姊姊,沈仲明到底是你的男朋友還是我的男朋友,嗯?」

「大家的朋友。」我轉頭說。

「你也不應該有男性朋友了,你還有六大就要走了!柄棟哥會知道的,你不怕嗎?」

她說得這樣殘忍,我吃驚了。

「怕?」我反問,「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你隔幾天就要結婚了,今天還跟男人跳舞?」

「那是犯罪嗎?」

「當然!」婉兒說,「你自己該知道了!」

我低下了頭。

「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她大聲的嚷。

媽出來問,「什麼事?大呼小叫的!」她皺著眉頭。

我的眼楮有點紅了。她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我回了房間,掩上門。婉兒將會知道,她這樣做是不對,她不該恐嚇我。

她會怎麼樣?告訴國棟嗎?來不及了。

還有幾天我就要走的,而且我決定走。

我不會為任何理由留下來,但是我總想在這幾天里,嘗一下我以前沒有嘗過的滋味。

那是過過年輕人生活,在我離開之前,我留戀這種生活,是正常的。

見沈仲明,難道就是錯嗎?

我不承認。

我後悔多此一舉,把他介紹給妹妹,我應該在走的那天,才那麼做。

我心里難過。但是我在箱子里翻出一件裙子,我想我在明天,是要穿這件衣裳的。

我關上了門,早早的睡了。

我猜婉兒是在媽媽房間過夜的。

清早她看我一眼,睬都不睬我。

婉兒真是小孩子,肯為一個男孩子這麼與我鬧。

大概沈仲明是很吸引人的吧?我沒有猜錯。

在這幾天里,我只是等日子來到,我沒有什麼好做的。

我在房間里梳頭,母親進來坐下了。

我在鏡子里看到她。

「你怎麼不寫信給國棟?而且每天到處跑。」

「反正就去了,也不用寫信。」我說。

「你怎麼那麼說。」

我不響。

「梳頭,又上街了?」

「嗯。」

「你究竟怎麼了?」她問,「沒事吧?」

「沒有。」

「昨天與婉兒吵什麼?」媽又追問我。

「她沒說嗎?」

「沒有。你們姊妹倆不是頂要好嗎?怎麼就吵起來了?我真不曉得。」

「沒什麼事情。」我推掉母親的追問。

「我老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的。」她說。

「媽,你別疑神疑鬼好不好?」我說。

「唉,我總要送你上了飛機才可以安心。」

「就快了。」我嘆口氣。

「怎麼箱子又弄亂了。」媽又發現了。

「沒有什麼,拿件衣服穿。」我說。

「可是箱子又亂了,你又得整理老半天。」

「沒關系──媽,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好好,我去睡一會兒。」

我嘆口氣。

真的,母親實在管得大多了,她使我心情緊張。

我梳好了頭發,坐在那兒翻報紙。

我在想國棟即使知道我去赴另外一個男孩子的約,也應該原諒我。幾天而已,我是自私的,但是很奇怪,我忽然沒了犯罪的感覺。

追求一刻快活,不算得過分,我告訴自己。

我下午是決定出去了。

穿了衣服,我出門去。這時候,婉兒還沒放學回來。

我就趁機會跑了。

到了咖啡店,我看見沈仲明坐在那兒,穿了一件很好看的外套。

我向他點點頭,走過去。

他站起來,什麼都不說,只是笑。

「你好。」我說。

他也不答復,只是看著我笑。

我尷尬的問︰「看什麼呢?」

他眨眨了眼,他的臉,是清秀的。

我喜歡那樣的臉,比起他,國棟的樣子,變得是這麼的鈍,沒有一點秀氣、靈味。

我低下頭,國棟或許是個盡責的好丈夫,但他決不會是個好對象。

與他在一起,生活當然安定,但是可以連丁點兒的趣味都不會有了。

這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日子久了以後,生活安定不再算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無聊卻是每天會增加的東西。

要生活安定,畢竟是容易的事,我自己找一份工作,生活也可以非常安定。

何必要與國棟在一起呢。

我看著沈仲明的臉,感慨是那麼的多。

我難受得不得了,用一只匙羹不住的調著我面前的那杯牛女乃。

他依然不說話。他依然是那樣的看著我。

我向他笑笑。

他點點頭,好象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麼似的。

他的手按在我的手上,我縮了回來。

他的手指是很縴細的,手心並不大,這種手,是敏感的手,他應該也想得很多吧。

我抬眼看他。

他的頭發遮住了右邊的眉毛。他的神情是這樣的渴望。落寞。

咖啡店里沒有什麼人,一切都是這麼的靜。

這種調于使我迷惘。我的天,我渴望這種不現實的生活有多久了?

與國棟在一起,只是一連串的數目字。若兒,你要多少錢用。若兒,我明年九月便可考得文憑了。若兒︰你在幾天之後,應該可以到達這里。

若兒!若兒不是數字,我討厭數字。

與國棟在一起,如果我建議在咖啡室,一句對白也沒有的坐著,他會詫異我是個瘋子。

我不屬于他那種人。

我奇怪這些日子來竟沒有發覺,然而只剩下十天的當兒,我知道了。

知道得那麼遲。

我心酸了下來。我的眼楮抬不起來,我想哭,眼眶里含著眼淚。

我會希望這時候時間會停下來。我願意永遠對著這個人,願意時間不再過去。

他依然看著我,看著我。

我慢慢的抬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我的眼淚滾下我的臉頰,我甚至不覺得悲傷。

我沒有說一個字。

他從對面的位置走過來,坐在我身邊。

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很靜默的坐著。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我想我們也該走了,在這里坐了這麼久的時候。

我才抬起頭,他已經曉得我的意思,他揚手叫來了侍者,依然沒有多說半個字。

我與他走出咖啡館,他才說話。「我送你回家,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你不用去了。」他說。

我不作聲,我讓他送了我回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要快樂。

我記得我自己都說過,快樂畢竟是快樂。即使短暫,也是快樂。

但得到短暫的快樂之後,人們又往往渴望長久的快樂,一如夸父追日。

婉兒說︰「你變了。」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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