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不是罪名,不過我還忍著忍著。
妹妹探頭出來,「姊,干嗎不出來啊?」
我說︰「我在看看漏了什麼,沒有空。」
「出來嘛。」
「你陪客人好了。」我頭也不抬的說。
「客人間起你。」妹妹還賴在門口不走。
「告訴他我沒空,」我說,「真的沒空。」
「你怪得很,尤其是最近這幾天。」妹妹說。
我放下了手中的紙張。七天,還有一星期。
妹妹出去,沒再回來,我靜靜到房外張望。
但是在我房門,看不見沙發,他卻坐在沙發上。
我又坐下來。
沒多久,妹妹進來了。
「客人走啦!你不出來送客?」她嚷著。
我想送客是禮貌,于是我站了起來。
我出去,穿著我的牛仔褲,汗衫,像只鬼。
「走啦?不多坐一會兒?」我的口氣,虛偽得像那些少女乃女乃。
他轉身,濃眉與閃亮的眼楮使我猛地一怔。
「是的。」
「請婉兒出去?」我問他。
「明天,你與婉兒。」他指著,手上戴著手套。
「我與她?為什麼不只是她呢?」我奇怪的說。
他笑笑。
「姊,去吧,好不好?大家出去玩玩,你都快要走了,有什麼不好呢?」她央求我。
我呆呆的。
「我去拿件衣裳,仲明說與我兜十五分鐘的風。」
她跳著進房去了。
他降低了聲音,「我是來看你的。」他說。
「唔?」
「來看你,我。」
「不是來看婉兒?她等著你來,她喜歡你。」
「你不喜歡我?」他問,聲音更是低了。
「當然不是不喜歡。」我的眼光避開了他的。
「為什麼不出來見我?」他間得非常緊。
「沒空,我就要走的,得理東西。」我說。
「這是對客人的方法嗎?你今天很好看。」
「好看的是婉兒。」
「是你。」
我呆住了。
「你不可以這樣說。」我說,「你任性得像個小孩子。」
他笑,「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感情?」
「我當然相信,我相信慢慢培養出來的感情。」我說︰「正常長久的感情。」
「那種感情是有條件的,不算數,真正的愛情不是那樣的。」
「歪理。」
他笑笑,「你慢慢會相信我的。」他說。
「婉兒出來了。」我說。
婉兒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不出聲。
「你們早點回來。」我說,「不要玩得太久。」
「你呢?」沈仲明說。
「我不去了。」
「喂喂,說好的,你怎麼可以不去?」婉兒嚷。
「傻蛋,你們兩個去豈不是更好。」我說。
「說好的。」
沈仲明,這孩子還是不出聲,只是笑眯眯的看著我。
「你們去吧。」我說。
「不要這樣。」婉兒說,「姊,你從來不是這樣的。」
「啊。」我說,「今天我要做事,很多的事。」
婉兒聳聳肩,問沈仲明,「怎麼辦?」
「隨她吧。」
我笑笑,「謝謝你,」我說。
「下次見你。」沈仲明伸出手來。
我只好與他握了一握,他用力很大。
他們去了,我曉得我是會寂寞的。
我想到這三年來,我一直是寂寞的。
我對國棟,見面的時間很少。他在那麼遠的地方,大部分的時間只是靠通訊。
暑假,他有時候回來,有時候不。為了省飛機票。三年當中回來過一次,住了兩個半月。
那大概是我最開心的兩個半月了。
如果要追究我怎麼認得國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一個朋友家里見到他的,他是朋友同學的哥哥。
然後……就像很多故事一樣,我們談了戀愛。
半年之後,他說他要去繼續攻讀。
那是一個好主意,他年紀很輕,男孩子總得多念點書。
上次暑假回來,他向我求婚,奇怪的是,我答應了,我爸媽也答應了。
他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我承認,他對我好,與他在一起,我不會吃苦,爸媽也曉得。
我想感情是慢慢增加的,慢慢培養的。
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狂熱的感情,從來沒有。
柄棟不是可以激起女性心中那一朵火的男性。
我伏在桌子上,面孔貼著臂膀。
但是人人都說,一個人一生至少要真正談一次戀愛,像婉兒對沈仲明,看到他的時候,整張臉會得發亮,那種喜悅,逼人而來。
柄棟從來不便我這樣。
已經要結婚了,還想這些。
母親進房來,在我身後直嘮叨。
「……那邊天氣到底如何,國棟有沒有提過?該帶哪一種衣服?」
我沒有回答,取餅一盒紙巾,擤擤鼻子。
「你干什麼?」媽趨過來看我。
「沒什麼。」我別過頭去。
「哭了?」媽問。
「媽,我不想去了!」我一手抱住她。
「什麼?」
「我不要去了,你叫國棟回來好不好?」
「傻孩子,怎麼會忽然這樣的?你別沖動,听媽好好的講,飛機票都買好了,怎麼能不去?」
我不出聲。
「去了不喜歡,你可以回來的。」媽安慰說。
「不去。」
「飛機那麼快,錢,媽會寄給你的,你每天寫信,與見著面還不是一樣。」
「媽!」
「別多說了,老是鬧情緒,前幾天還是好好的。」
「媽,你听我說──」
「說什麼呢,你太累了,躺一會兒,休息一下,晚了起身吃飯,明天就沒事了。」
我絕望的坐下來,媽不了解我,她不會了解我的。
我在她心目中,是個乖了二十多年不會有變的孩子,真的,我怎麼會變呢?
我真不曉得。自從那天見了沈仲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痛苦的想,這是什麼意思?
我撥著我的頭發,我心里是痛苦的,我想到他的那付跑車手套,他那自信的笑。
我發覺國棟的形象在腦海中慢慢淡卻。
或者根本他的印象不深,他只是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我真是覺得彷徨。
我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與婉兒現在做什麼呢?
看電影?
還是在跳舞。
不,婉兒說過,他會與她在兜風,大概是在兜風了。
我難受的想,我自己是喜歡他的,我承認了,但是他出現得那麼遲。
遲得在我命運已經決定之後才出現。
現在,我絕望的想︰現在我惟一可以做的事情,是把他忘掉,那該是容易的事,不過是幾天而已,然後照原定的計劃到那邊去見國棟。
我躺在床上。
媽來看我一看,「吃不吃白木耳?」
「不吃了。」
「你看你這樣子!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媽說,「你乖一點,正常一點,去了以後我也不會太掛住你。」
「對不起。」我低聲說,「媽。」
「我不怪你,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心里當然也不會太好過,我知道你的心情。」
我點點頭。
「我替你去盛一碗白木耳來,好不好?」
我又點點頭。
「那才像話呢,乖。」母親又笑了出來。
看見她笑,我心里面也安樂了一點。
我是喜歡看見母親笑的,她年紀那麼大了,不該叫她為我擔心。
我要煩,還是自己放在心里煩的好。我還是躺在床上。婉兒幾時回來呢?
他們出去才一個鐘頭左右,還有一大段時間才會回來呢,我如果要等,不知道得等到幾時。
不如我一個人出去走走吧。
或是給國棟寫封信。
听听唱片,看看電視。
但是這些我都沒興趣,我還是躺著。
反正幾天很快過去,過去就過去了。
我嘆口氣,幾年前踫見這個男孩子,就好了。
世界是不會有那麼如意的事情,我告訴自己。
我這麼想就已經承認自己打了敗仗了。
我的天。
天很快的黑了,我听見媽在叫我吃飯。
就是我們三個人,爸媽,與我。
我默默的不出聲,吃著飯,用著菜。
爸吃了半碗飯,才說︰「婉兒呢?不見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