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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願望 第12頁

作者︰亦舒

「你一直做到現在?」

「不錯。」

「必定升過好幾次了。」

伏雨只是笑,「你好嗎?」

「過得去。」

「謝文,我後天會到紐約公出,有沒有空一起喝杯茶?」伏雨簡單明了的提出要求。

「可以呀。」

「那麼,屆時我找你。」

「歡迎歡迎。」

「再見。」

他那邊也掛上電話。

看看鐘,才說了三分鐘。

多年來喝一杯茶的心願即可償還,伏雨有點緊張。

她問自己︰該穿什麼衣服去見謝文,頭發要不要修一修?

她的洋老板疑心地問︰「你這次到紐約,有重要的事?」

伏雨不出聲,眾所周知乘二十二小時飛機一向是她最深痛極惡之事,如今不吭聲,聰明人當然看得出端倪來。

老板鄭重其事地問︰「你不是愛上了什麼人吧?」

「不不不,」伏雨笑,「我只是去把升職的好消息告訴一個好朋友。」

「那麼,同他說,明年開始,你就是我的合伙人。」

「行」

「迅速回來,成籮的事等你開動。」

「是。」

伏雨還是去修了頭發,恢復五年前那個樣子,看上去不但年輕點,伏雨還希望謝文一見她就有親切感。

她當然沒有失眠,多年來見慣大場面,夜夜睡不穩,第二天怎麼辦事。

她只是感慨了一會兒,如今總算有資格去喝這杯茶了。

她或許會告訴謝文,他們別後,發生過什麼大事。

不不,還是不說的好,過去的事已不是重要的事。

將來一有機會,她便會到紐約見他。

只是,他現在于哪一行呢,他在大學里念的是美術,會不會在博物館任職,要不,就主持一個畫廊,以他那樣的人才,這五年來,一定有很大的發展。

或者也可以談談他離婚的前因後果。

說到妻子的時候,伏雨記得謝文的聲音與語氣都是溫柔的。

他是一個非常體貼的人,所以才會對伏雨那麼好。

他根本無需那樣做,但是他沒有階級觀念,伏雨感激他到如今。

出門這麼多次,鮮有這麼開心。

飛機上的情況與伏雨初出道時有點兩樣了,從前後艙總余一兩排空位,可供人伸伸腿倒下睡一覺,現在甭想,只只位子客滿,經濟座上統統是移民,拖大帶小,十分喧嘩,令人側目,商業客位上一半濃妝的女白領,匆匆忙忙操作,不住書寫文件,按動計數機,忙得不亦樂乎。

當然,頭等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伏雨已經不大肯乘搭其他座位了。

對于出門,她的要求很低︰一、飛機上必需給她平躺著眠一眠,二、抵步後她一定要住酒店,千萬不要介紹她到親友家住宿,她完全不想省這個費用。

餅五關斬六將,到達酒店房間她第一件事便是撥到謝文家。

「我是林伏雨,我到了。」

「啊對,旅途愉快嗎?」

「好得不得了,明天下午三點,皇牌大廈的咖啡座見。」

謝文在那邊笑,「我必定抽空出來。」

「請你寫一寫,我在希爾頓一一○三號房。」

伏雨長長吁出一口氣,倒在床上,連衣服都不換,撥好鬧鐘,便睡著了。

也並沒有睡好,不住看到自己坐在咖啡座上等,但半天也不見謝文到,他爽約了,她打電話到他公寓,撥來撥去總無法接通,驚醒的時候,才清晨五點半。

她開亮了燈,淋了一個浴,再回到床上,已無法入睡。

叫個早餐到房間吃,一邊看七點鐘新聞報告,一大早,紐約市已經不太平,警車嗚鳴。

伏雨真覺寂寞孤清,大希望在黃昏或晨曦身邊有個人作伴。

對這次見面,她抱無限盼望。

耽到百貨商店啟市,她出去挑衣服,但凡覺得有可能性的都買下來,捧回房間,慢慢選一件認為適合的穿上,再三照鏡子,才出門去。

還是早到了。

她站在樓下商場心不焉地看櫥窗。

听見有人在她身後說︰「時間到了,一會兒再看吧。」

伏雨驚喜,轉過頭來,看到她面前的人,怔住。

這是謝文?

兩鬢都白了,神情雖然愉快,形容卻略見憔悴,看樣子這次離婚給予他一點打擊。

謝文響亮地吹一下口哨,「果然是林伏雨,但是,你做過些什麼令自己看上去標致十倍?」

伏雨笑,「謝謝你。」

「這次又來接什麼大生意?」

他倆找到座位坐下。

伏雨看著他,半熟悉半陌生,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他好象同她記憶中的謝文有點出入。

「忙什麼?」她問他。

「實不相瞞,我目前賦閑在家。」

伏雨一怔,「暫時休息?」

「暫時了有一年多,目前在聯合國做些臨時差使。」

「是情緒因素?」

「很多原因,對,我們說說你。」

「我?」伏雨像是忘記此來目的,「呵,我,我來向你道謝,記得我們首次合作?你對一個無名小卒愛護有加,使我衷心感激。」

「無名小卒?」他不以為然地笑,「林小姐,彼時你已鋒芒畢露,才思敏捷,言語果斷,是一名勇將,唉唷,而且姿態咄咄逼人,不好應付呢。」

伏雨大大出乎意料,瞪著謝文。

這是她?她本人怎麼不知道?

「真多虧你把那個宣傳計劃處理得那麼完美,我對你的印象非常深刻。」

「我有那麼好?」

謝文點點頭,溫和地說︰「自然,幼虎大了才會變猛虎,你不是以為小貓長大會變猛獸吧?」

「你一直欣賞我。」

「不只我一個人,你們老板才是識貨之人,不然不會委你重任。」

伏雨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真的,外國人把所有重頭計劃都派給她。

謝文語氣中那一點溫柔仍然沒有變。

他說︰「而且你最有人情味,已經多年沒有朋友自遠方來看我。」

「大家都忙。」

「你不忙嗎?」

伏雨只得笑,「我一整天都有空,你呢?」

「打算去哪里?」

「你住哪一區。」

「村里。」

「上你家參觀如何?」

「像個狗窩。」

謝文的外型的確比從前遜色,衣服似需重新洗熨,皮鞋得上油,頭發最好理一理。

他的家倒還好,他住在一個地牢里,似個倉庫,一大間近千尺不間斷的大艙房,工作室睡房客廳統統在一起,的確像藝術家之家。

伏雨坐在一張舊沙發上。

謝文給她一杯咖啡。

「我只喝茶。」

「對不起,沒茶包。」

「那麼開水好了。」

他無奈地笑,「真不好意思,我生活太過簡陋。」

伏雨連忙說︰「哪里,單身人是隨便一點。」

「姜玲一走,把所有華麗的享受都一並帶走。」

伏雨安慰他︰「一杯紅茶算不得華麗。」

「以前我們住在第五街的公寓。」

「你們快樂嗎?」

「開頭不錯,但你知道搞藝術的人脾氣的,我想我並不容易相處,且捱了八年未見天日,作為另一半,日子也不好過。」

伏雨默然。

「于是姜玲的父親叫她回娘家去。」

「你可以繼續幫岳父發展。」

謝文搖搖頭,「是姜玲對我厭倦了。」

伏雨喝一口水,不知說什麼才好。

地庫有一排短窗,可以看到路人一只只腳走過,感覺奇突,伏雨有點迷芒,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

謝文笑了,「來,給你看我的近作,」

他把他的雕塑一件件取出來。

伏雨是個行政人才,對藝術不甚了了,她禮貌專注地敷衍著謝文。

謝文沒有發現這個微妙的變化。

他蹲著搬移作品的時候,伏雨看到他後腦肩一搭地方頭發已經稀疏。

她輕輕咳嗽一聲,「真受不了長途飛機,到現在竟還覺累。」

謝文抬起頭來,「那你該回去休息。」

「也好。」

「幾時回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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