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結,他偏在這種要緊關頭來騷擾她。
不去理他,蹲在童年的自己面前,清晰他說︰「 ,帶我去,帶我去看清楚,只有你可以解答我心中疑團。」
小小的吳 站起來,她幼小得叫人吃驚,整個人似一只會走路的洋女圭女圭。
她搖晃一下,轉過身子,走出房門。
連忙緊跟她細小的腳步。
走過走廊,對面有一間相似的臥室, 知道這是她母親的睡房。
她听到清脆的呼聲,「媽媽,媽媽,」是幼兒叫母親。
小小女孩伸長手,推開房門。
門柔柔打開,房內光線是灰紫色的, 的視線接觸到房內,她渾身寒毛豎起,她看到一個女子跪坐在地上,伏首床沿。
頭發的濃度,背脊線條,都像煞一個人, 對這個女子好不熟悉。
「媽媽,」小女孩走進去。
那女子伏著的頭抬起來, 看到一張同她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
這是她母親?
難怪他們不敢把她照片給 看,這簡直是同一人。
她表情充滿苦楚,「出去,」她對女兒說,「出去。」
小小孩童並沒有听母親的活,只站著看她。
「那麼過來。」她伸開雙臂。
母女擁抱一下。
「現在好出去了。」母親輕輕推女兒一下。
看著小女孩留戀地、依依不舍地看母親一眼,輕輕走出房間。
真正松一口氣,不是她,不干她事。
「 , ,」有人推她,還用說嗎,當然是梁永燊,「醒來,醒來。」他拍打她的臉。
用手擋開他,這個人,老是在要緊關頭來騷擾她。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在耳邊轟轟轟如坦克車,「 , 。」
那小女孩影象模糊了, 覺得她漸漸遠離祖屋,「 !」她臉上吃了一記結實的已掌,痛得流下淚來。
睜大雙眼,看見梁永燊握著她雙肩搖她,神色凝重。
她回來了,怔怔地看著梁永燊。
「你怎麼一下子就昏睡了,嚇壞我,叫都叫不應,你看你滿頭大汗,你去哪里來?」
蠕動嘴唇。
「我知道,你又回到幼時故居去了,你為什麼要不住自虐?」
虛弱地擁抱他。
「這次你又看見什麼?」他讓她喝水。「我看到母親。」
「夠了。你日間編的故事晚上放不下來,因而重演,來,洗把臉,嘗嘗我的手藝。」
怔怔地說︰「也許,事情真的與我無關。」
「我很高興听到你那麼說。」
六個月後, 在生日同一天,與梁永燊舉行簡單的婚禮。
開始在一個小小的世界里,度過她前所未有的溫馨愉快的日子,她似一切滿足的小主婦,專心致志為家庭服務,偶爾見到報上有適合她的職位,前去應聘,一看到寫字樓那種擠迫緊張冷漠的氣氛,立即打退堂鼓。
也許……過些時候再說吧,她遲疑地想,可能將來會找到一門適合她的專業。
這些日子以來,最美妙的事,便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全世界可能已經忘記了她那麼一個人,她也不甘雌伏,忘記了全世界。
家庭生活一點兒都不悶,看一卷書,出去買一兩個菜,一下子到了下班時分,她像小孩一樣,坐在近門口的地方,一听得門外有一點點動靜像鎖匙圈響,便立刻揚聲︰「燊記,是你嗎?」飛撲過去開門。
梁永燊由衷地說︰「我是個幸運的人。」
他再也沒想到敏感憂郁到妖異程度的吳 會變成一個純純的小熬人。
他說︰「當心我欺侮你,你此刻已盡失鋒芒。」
「真的,」 感慨地說,「我們女性每長一歲。便貶值一次,我又不懂投資保值,創立事業。」
「孩子也是資產。」梁永燊提醒她,向她眨眨眼。
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她失眠了。
第二天,梁永燊準時下班,進得門來,他笑道︰「猜我帶了誰來?」
那放下已久的警惕心忽然提起來,像一只貓似,鬃毛微微揚起,全神貫注凝視門外。
小梁身後轉出一個女子,伸著雙臂,「吳 。」
一見她,心頭一松,雙目頓時紅了,「莫意長。」
梁永燊笑道︰「這次我可做對了。」
「意長,」 擁抱著舊友,眼淚忍不住汨汨流下,「我沒有一日不想念你,你近況可好?還在結婚中嗎?怎麼胖了這許多?這次回來,是探親抑或公干?有沒有機會住在我們這里?你那另一半呢?」
意長大吃一驚,推開她,「你真是吳 ?天啊,原來幸福婚姻生活真的摧毀一個人,你瞧你月兌胎換骨了,婆婆媽媽哭哭啼啼,三分鐘內說的話比往日整月還多,你完了。」
梁永燊在一旁搖頭,「真有得說的。」索性到書房去避開她們。
「意長,現在我們是親戚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是你表嫂,我們是妯娌。」
頹然,「還沒到中年已經有往事如煙的感覺。」
意長靜下來,沉思一會兒,「我們少年時的生活太快、太任性、太放肆了。」
不語,踱至一角,沉默良久,才說︰「意長,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不知有多少日子。」
「我知道,」意長說,「你問不出口。」
說︰「你還記得惠長吧,惠長怎樣了?」
「還過得去。住大都會,學美術,出院後一直有點兒歇斯底里,不過不要緊,藝術家統統神經質。」
「你有沒有再見過她?」
「沒有,我時常做噩夢,看到身上長長的傷口裂開來,有時候一顆心出來,我急忙用手接著,看著它還卜通卜通地跳,真不好受。」意長苦笑。
事情可以說出來,可見已經不能刺激她了。
「意長,這件事里,我也有錯。」
「 ,你怎會這樣想,怎麼能怪到你身上,你不過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我與惠長有夙怨,她有的,我要更多,我有的,她不甘心,自小搶來搶去,沒有寧日,邱進益開頭夾在我們當中貪玩,最後才知道玩的是火。」
「火。」 抬起頭。
「一點兒都不錯。」
「我總覺我是罪魁。」
意長笑,「每一個美麗的少女都擁有若干殺傷力,為著虛榮心,也泰半不介意略為內疚地攬事上身。但相信我,吳 ,你、我,甚至是惠長,不過都是很普通的女人罷了。你看,我們一樣結婚,一樣發胖,一樣會憔淬,」
吃驚,退後一步,用手掩著嘴。
意長惆悵地說下去︰「我們的法力隨青春逝去,之後就是一個普通人了,誰還在乎我們會否受傷,有無喜樂,現在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做錯事要承受後果,我們已經成年,被貶落凡間在紅塵中打滾。」
听意長說完這番話, 遍體生出涼意,她打了一個冷顫,呆呆看著意長。
「以前你慣于坐在窗前沉思, ,現在呢,還保留著這習慣嗎?」
過半晌才答︰「家務那麼忙——」
意長點點頭。
梁永燊捧出茶點來,「潤潤喉嚨再說。」擠擠眼。
意長笑說︰「真沒想到小梁倒是俏皮起來,」嘆口氣,「現在輪到他們佔盡優勢了。」
意長是真的長大了,口氣世故、成熟、圓滑、合情合理, 回憶她倆在宿舍種種趣事,不禁失笑。
「那個夢,」意長想起來,「你還做那個夢嗎?」
「很久沒做任何夢了。」
「你應該學習寫作,」意長打趣她,「把夢境告訴讀者,還可以賺取名氣與酬勞。」
意長的皮膚比從前深了一個顏色,頭發則較舊日焦黃,身材變得最厲害,松身衣服都顯得圓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