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我挨揍了。」
轉過頭去笑。
有些成年人幼稚得匪夷所思。
趙元熙忽然輕輕說︰「我們走了有七年,六年秘密,因為當時她有伴侶,一年公開,因為已經打算結婚。」
坐在一旁听他傾訴。
他的聲音很悲哀很迷惘,不是不動听的。
「然後,」他說下去,「我發覺我愛的人不是她。」
吁出一口氣,他們都是這樣的,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對不起, ,我肯定你听不懂我的夢囈。」
笑笑,過去開了那具小小收音機,悠揚樂聲碎碎傳出,具安撫作用。
餅很久,她以為他睡著了,轉過身子來,卻發覺他正在看她,見她注意到了,又急急避開目光。
不動聲色。
稍後醫生來看他,留下藥物與忠告。
見時間差不多,便向趙元熙告辭,與醫生結伴離去。
在大廈的樓下大堂,踫見呂學儀女士,他們下來,她趕著上去。
注意到她板著面孔,雙目向前直視,並沒有看到別人,她用一方絲巾裹著頭發,穿黑色密封衣裳,雙手交叉在胸前,十只長指甲搽著玫瑰紫寇丹,指尖很像要滴出血來。
不敢細看,與她擦身而過。
像誰呢?呂學儀這個樣子, 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來,像動畫片中白雪公主後母的造型。
不敢把這個感覺說出來。
回到家,阿姨與姨丈在露台打撲克牌聊天。
輕輕走近。
只听得阿姨說︰「小趙不一定討得什麼便宜。」
「那麼多的人,你偏偏針對趙元熙,好沒有道理,他與呂小姐走了七八年,快要結婚,真是恭喜他還來不及。」
「幸虧暑假快要過去,我不想 再上他家去。」
「 已經是個很寂寞的孩子,你再孤立她,對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很感動,他倆是真的關心她。
她輕輕咳嗽一聲。
阿姨抬起眼來,「回來啦,你父親自梵蒂岡寄明信片回來。」
姨丈說︰「 ,你來替我一陣,我手氣不佳。」
問︰「阿姨把你殺得片甲不留?」
她在姨丈的位置坐下來,一看他的牌,只得一對二,阿姨牌面已有一雙皮蛋, 說︰「加十塊注。」
阿姨笑,「你會輸的,」她發牌,「你見過呂學儀沒有?」
手上已經有三只二, 說︰「我贏了。」
陳曉非氣結,「 真是有邪運。」
將紙牌洗一洗,放桌上。
「听說她比趙元熙大好幾歲。」
姨丈過來收錢,「小趙是個奇人,像 這種年紀已經追求同學的大姐,滿以為他這樣縱容感情,事業一定沒有成就,誰知魚與熊掌竟被他兼得。」
「在 眼中,他也不過是個小老頭罷了。」
沒有置評。
陳曉非把一張帖子放桌上,「下個月三號請喝喜酒。」
洪俊德說︰「未到那天還不能作實。」
第二天,一進趙宅, 便看見這一對未婚夫婦站在客廳中央,神情肅穆,似一對將要決斗的武士。
餅半晌呂學儀說︰「帖子都已經發出去了。」
「我負責去逐張收回來。」
「怎麼對親友解釋這個笑話?」
「毋需把每件事向每個人交待。」
「他們會問。」
「都是聰明人,你不提,誰敢問。」
「背後還不是一定議論紛紛。」
「你又听不見,有什麼關系。」
呂學儀反而笑了,「照你說,我倆可以沒事人似如常生活?」
「對不起學儀,你一直想到湖區居住三五個月尋找靈感,或者這是時候了。」
呂學儀問︰「她是誰?」
「沒有第三者,我只是覺得我們還不適合結婚。」
「我太清楚你,一定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趙元熙蒼涼地說︰「你佔我生命七年光陰,沒有人可以取代你,人是人,你是你。」
呂學儀走前一步,趙元熙與她擁抱一下,她黯然地離去。
趙元熙推開書房門的時候, 正把最後一本書放進架子里。
不大說話的 忽然說︰「那是一位高貴的女士。」
趙元熙看著她,「 ,你比我們都懂得多,為什麼?」
微微一笑。
因為她是旁觀者,局外人,不相干的過客。
「 ,我會不會後悔?」
不語。
趙元熙自嘲,「後悔是一個較高層次承認錯誤的表示,像我這樣的人,大抵還不配後悔。」
不好意思搭腔,她到底把他看作長輩。
他問 ︰「畢業後,你打算升學?」
點點頭,其他的路不適合她。
「外國,抑或本市?」
「還沒有考慮到。」
「希望你可以留下來,希望可以與你常常見面。」
只是微笑。
「謝謝你幫我整理了這間書房,來,我送你回去。」
餅兩天消息傳開來了,陳曉非同丈夫說︰「趙元熙派人收回所有喜帖。」
洪俊德說︰「听說呂學儀已經飛到英國去了。」
「這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這會不會是最後一幕?」
「不知道,據說呂學儀當年背夫別戀,頗受壓力,很為他吃了一點兒苦。」
「這一定是老趙喜新厭舊的老把戲。」
「他又看中了誰?」
「誰曉得,但這個城市有多大,有新聞一定會傳得遍。」
趙元熙開始頻頻到洪宅來串門。
司馬昭之心,連洪俊德都知道了,把他拉在一旁苦勸︰「吳家作風思想保守,斷然不會容你胡鬧,我外甥女連小白襪尚未除下,她不會了解你那套,老趙,我看你是胡涂了。」
陳曉非干脆不招待他,電話也不給他接通。
趙氏想見 ,只有在樓下苦苦地等。
他有事業,到底不能像一般小伙子那樣心無旁騖,漸漸落了下風。
吳豫生快要回來了,陳曉非擔心姐夫抱怨她,便約趙元熙出來談判。
她挑了熱鬧的茶座,免得人家以為他同她在商議什麼秘事,又叫洪俊德稍後來接她。
陳曉非本有一腔的話要說,坐了下來,卻一個字都講不出口,大家都是有智慧的成年人,她不好意思教訓他。
餅很久,陳曉非才說︰「我听說呂學儀精神非常沮喪。」
趙元熙說︰「我何嘗不是。」
「這是何苦來呢?」
「這是我的命運,我听它安排。」
「你是你生命的主人,我們管不到你,但是你若牽扯到一個少女的名譽,我們必不罷休。」
「你要說的就是這麼多?」
陳曉非點點頭。
趙元熙于盡杯中的酒,站起來,向曉非欠一欠身,微酸的他離開茶座。
他走了不到十分鐘,洪俊德帶著 一起來接陳曉非。
「老趙呢?」
「誰管他,」曉非不忿,「來的時候已經有三分酒意。」
忽然抬起眼說︰「他不應開車。」
洪俊德與陳曉非齊齊一愣。
又預見到什麼不吉之兆?
陳曉非狐疑地與丈夫交換一個眼色。
趙元熙到停車場拿了車,還沒有駛出去,在出口附近閃避一輛跑車,反應略遲,已經撞到柱上去,他自己並沒有听到那驚人的轟然巨響,他甚至不覺得痛,已經失去知覺。
他喃喃地叫︰「完了,完了。」
一條明亮的白色通道,無窮無盡伸向前,他的身體失去重量,飄著走進通道里。
有人在他身邊說︰「他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說他隨時會得醒來,我沒騙你,這幾天他一直叫的是學儀,不是別人。」
呂學儀不堪刺激,她用手掩著面孔退出病房,到會客室坐下。
坐在她對面的少女正是吳 ,雪亮的眼楮,花瓣似的臉龐。
呂學儀起了疑心,她看著她良久才問︰「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