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幾時見過快樂的成年人?」
說得很對, 沒借口再盤問下去。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多回憶的少年人。」
牽牽嘴角,「是,我可以想到老遠老遠的世界去。」
她阿姨憧憬地微笑,「那時候,花正香,月正圓,羅密歐還正愛著朱麗葉。」
也只得笑起來。
「不要為回憶昨天而錯過今天。」
知道阿姨並沒有把全部事實告訴她,也許,也許再過三兩年,她可以重拾這個話題。
陳曉非回到車子上才敢垮下來,她把臉擱在駕駛盤上休息。
晶瑩的目光已烙在她心中,一閉上眼就看得見。
要知道真相。
餅很久這個為難的阿姨才把車子駛走。
在飯堂剛想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邱進益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失笑,他好像真想同時間約會三個女孩子。
小邱訝異,「你還沒有听說嗎?」
沒有追問,怕是小邱故弄玄虛作弄她,待她問時,他又不肯說。
小邱說下去︰「惠長同意長的爺爺剛剛進醫院,姐妹倆已經趕去見老人家最後一面。」
一怔,那個白須老先生,坐在圖畫室的那位老先生,問小女孩時間溜到哪里去了的那位老先生。
不知恁地, 心頭一松。
她閉上眼楮,吁出一口氣。
示意小邱說下去。
邱進益說︰「听講老先生昏迷中不停輕喚一個人的名字。」
緘默。
小邱問︰「會不會是年輕時愛人的名字?她叫阿秀娜,ASURA,很美麗的名字。」
「不,」 忽然開口說,「這名字不好。」
邱進益一愣,隨即高興地說︰「你終于肯講話了。」
掉頭而去,小邱跟在身後。
「假如你認識我,你會知道我也有優點。」
當然, 肯定他有極可愛的地方,但是她此刻正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要回宿舍去等意長回來。
這件事對莫家肯定會造成若干變故。
意長在這個時候也許會需要朋友。
丙然,傍晚時分,她回來了,嗚咽地推開門,「 ,你在嗎?」
伸手開亮燈,「我在等你。」
意長用手掩著臉,「爺爺故世了,家里亂成一片,叔伯們急著搬出大宅去享受自由,我的父親不在本市,現在正趕著回來, ,我從沒見過這種場面,我害怕。」
「躲在宿舍里最好,外頭平靜了,自然會來找你。」
「假使他們從此忘記我這個人呢,」意長十分擔心,「誰來替我付學費?」
安慰她,「不會的。」
意長沉默下來,拉著抽屜,自雜物底下取出一瓶二號白蘭地,旋開瓶蓋,喝一口定神。
微笑。再過數年,她也無可避免地發現了酒的好處︰一抵達非去不可心痛極惡的場合,對著面目可憎,且有過犯的人,喝一口濃酒,可以增加忍耐力,再喝一口,眼前泛起一片薔薇色,環境與閑人不再造成逼力,可以自得其樂坐整個晚上。
彼時 卻說︰「你哪里弄來的酒,舍監發現,要記大過。」
餅兩日,意長帶來的消息更加刺激,莫宅第二代幾位成年人紛紛將大宅內有價值的陳設搶著搬走或抬走佔為己有,老先生房內小型保險箱也被開啟,至少有一批古董手表及袋表不翼而飛。
意長氣忿地說︰「而我父親竟不在場!」
駭笑。
到最後,宣讀了遺囑,意長父親那一支並沒有得到什麼,惠長那邊比較好一點,因為她母親手頭有投資,兩家都搬出大宅,大抵沒有什麼機會再聚會見面。
意長說︰「這樣更好,邱進益若找我,不必避開她。」
「你真的喜歡他,抑或用他作報復工具,
意長答︰「我喜歡他。」
記得那是一個深秋,早上已經開始下微雨,後來雨勢漸急,她自書包取出一方絲巾裹頭上,匆匆走過校園,听見有人叫她, 不用回頭,她知道那是邱進益。
她沒有為他放緩腳步。
他追上來,她抬頭一看,嚇一跳。
小邱左眼腫如核桃,又瘀又紫,分明是給什麼重物擊過,或是給誰打了一拳。
他輕輕說︰「惠長的水晶紙鎮。」
摔不死他算夠運, 不由得笑起來。
小邱兩只手插在褲袋中,「其實她們兩個人都誤會了。」
看著他。
小邱說下去︰「我的目標不是她們。」他停一停,「相信你一直都知道。」
不出聲。
「我決定在稍後告訴她們,我約了惠長與意長在同一地方見面。」
驚問︰「你難道不能更含蓄地處理這件事?」
「開門見山說明白豈非更好?」小邱笑笑。
他轉頭走了。
奔回宿舍,推開房門,看見意長正在挑外出服,把一件一件裙子往身上比。
拉住意長,「別去!」
意長意外地問︰「你可知我約了誰?」
「無論是誰都不要去。」
意長笑,「我一定要去!」
「那麼與我一起去。」
「我去見邱進益,怎麼可以允許第三者參予。」
急得如熱鍋上螞蟻。
眼看著意長笑眯眯穿上新衣披上外套, 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她多麼想阻止她。
餅一會兒 間︰「他來接你?」
「不,我自己去。」
「下雨呢。」
「不要緊,就在學校轉角的蘭香冰室。」
沉默。
她坐著的方向剛好對著窗外,灰色的天空,棕色的枯枝,清寒的空氣都似觸動她的回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記得坐在嬰兒車里,由保姆推到公園去,就是這種時節, 頓時感覺到不祥的兆頭。
她懇求,「意長,請你不要去!」
意長笑,「我又不是私奔離開宿舍以後不與你見面。」
「意長,我答應過你爺爺照顧你。」
「什麼,你說什麼,」意長拾起手袋,「我走了。」她輕快地溜出宿舍。
搶過大衣,披上追出去,已經失去意長的蹤跡。
她問了好幾個途人,才知道蘭香冰室的正確地址。
急步奔上斜坡,肺部像是要炸開來一樣,喘著氣,推開玻璃門,一看到冰室里的情形,她已經呆住,太遲了,事情已經發生。
看見意長躺在地下,邱進益呆站一邊,惠長的手握著她的一貫帶在身邊的童軍刀,四周圍的茶客嚇得只會呆視。
這是一個凝鏡,只維持了兩三秒鐘,場面便沸騰起來, 听得尖叫聲腳步聲,有人用力推開她奪門離開是非之地,亦有人高呼報警,邱進益蹲下托起意長的臉,惠長的手一松,利器「當」一聲落地,她用雙手掩住面孔。
知道她也許只需早來一分鐘,這件事就可以避免。
她束手無策,靠在牆角,閉上眼楮。
警察已經來了,
他們帶走了小邱與惠長。
救護車即時跟著抬去意長。
呆呆坐在一張圓台前,真好笑,冰室伙計居然給她斟來一杯咖啡。
冰室主人為警察錄口供。
「長頭發穿紅裙子少女先到,先是很高興的樣子,叫了菠蘿刨冰喝,不到五分鐘,那男孩子也進來,剛說兩句話。另一個女孩趕到,一見紅裙,便發脾氣撲向她,男的想分開她們,但力氣不夠大,只接觸一下,短發少女便倒在地下了。」
冰室地板是一大塊一大塊綠白階磚,意長倒地那一處染有朱砂色的血跡。
冰室主人感喟地說︰「我敢說他們三人之中沒有一個夠十八歲,社會風氣怎麼了?年輕人又怎麼了?這個美麗的世界已經百分百屬于他們,我們那一代想都不敢想象的物質他們應有盡有,到底是什麼令他們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