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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 第6頁

作者︰亦舒

小許又意外了,「什麼啟事?」

如心取餅一支筆,在紙上寫︰「尋找五十至六十年代在衣露申島為黎子中君服務過的人士,請致電三五零二一,薄酬。」

小許說︰「咦,那是我的電話號碼。」

「需要你幫忙。」難為這小子了。

「一定,一定。」

至此,如心才松了一口氣。

黎子中為什麼要把衣露申島給她?

是秘密保存了太久,到了這個時候,也該是掀露的時候了吧。

如心知道L與R都已經離開了人間,秘密暴露,也無關重要了。

如心請米高吃晚飯。

「小許,你總有個中文名字吧?」

「有,爺爺叫我仲智,來,我寫給你看。」

那是一個好名字。

知道他中文名字之後親切許多。

「如心,希望廣告刊出後有人回應。」

「讓我算一算,三四十年前替黎子中工作過的佣人,今年己六七十歲了吧,都是老人了。」

「可是頭腦應該還十分清晰。」

「對,應該記得當年衣露申島上發生的事,以及所有細節。」

「這麼說來,」小許問,「你暫時不走了?」

如心攤攤手,「我此刻是無業游民,住哪里都一樣,並不急回去。」

「對我來說,是好消息。」

如心笑笑,「家里托我辦妹妹的入學手續。」

「請她們把成績單寄來好了。」

第三章

那一晚如心沒有回島上,她在酒店留宿。

一早就起來,與小許會合,趕到大學實驗室去。

路上買了一張日報,那段啟事也已經刊出。

上官在等他們,見到如心,神色怪異。

他立刻迎上來,「電腦已有報告出來。」

如心心知肚明,沉默地看著上官。

小許忍不住說︰「快快揭曉吧。」

「兩位,已證實那是人類的骨灰。」

如心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仍免不了耳畔嗡地一聲。

小許當然更加震驚,他低聲嚷︰「我的天!」

上官說︰「我們坐下來談。」

如心立刻問︰「可知男女?」

上官答;「科學未曾進步到那種程度,如有骨殖,當可辨認,此刻我們的證據不過是一堆灰。」

如心吁出長長的一口氣。

「這枚指環,確是同時焚化。」

如心抬起頭,「當時,它也許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吧。」

小許搶著說︰「真是可怕。」

如心倒是相當鎮定,「當時,戒指的主人當然已經死亡。」

上官說︰「我們不常將骨灰安置家中,所以一旦見到,才大為吃驚。」

如心卻說︰「不,骨灰不叫人害怕,來歷不明的骨灰才令人驚疑。」

「這個戴鑽石永恆戒指的人是誰呢?」

「自戒指尺寸來看,是位女性。」

如心取餅戒指,套向無名指,剛剛好,是五號,「嗯,這位女士中等身段,略瘦。」

這時,小許站起來,「上官,謝謝你,事情己告一段落。」

上官拉住他,「喂,追查下去,真相如何,你是會通知我的吧,別叫我心癢難搔。」

小許卻說︰「我並非當事人,我無權披露事實。」

如心連忙道︰「放心上官,我必定向你匯報。」

忽然之間多了兩位好友,周如心覺得她收獲不少。

在車上,如心問︰「為何走得匆忙?」

「回家听電話。」

「你不用上班?」

「我已告假,不然那些人看到啟事,同誰聯絡?」

如心有幾分不好意思。

小許微微笑,「我早該放假了,只是沒有借口。」

自早晨等到中午,只得一通電話。

是一位老婦,聲音略為沙啞,「薄酬是多少?」

「一百花。」

「可否加到五百?」

如心說︰「這位女士,那可得看看你所知資料是否詳盡。」

「我自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零年間是衣露申島黎子中先生的私人秘書,我住在島上別墅向北的客房里,那窗外向著泳池,有一列杜格拉斯藍杉樹。」

她形容得一點不錯。

如心立刻決定,「五百就五百吧,女士你尊姓大名?」

「我姓麥,叫麥見珍。」

「我們約在什麼地方見面?」

那麥女士卻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今日還有人提起衣露申島,你又是誰?」

「我是新島主周如心。」

「黎子中呢?」她大感意外,「他怎麼了?」

「麥女士,我們見了面再談吧。」

「他是否已經故世?」

「是。」

「不然,他不會把衣露申島出讓,」麥女士停一停說,「周小姐,我願到府上來,我會在下午三點準時到。」

如心把許宅地址告訴她。

之後,電話再也沒響過。

「好像只得麥見珍女士一個人有消息。」

「應該不止一人。」

「有些已經去世,有些像費南達斯他們是波多黎各人,已回家鄉,有些未看到報紙,有些已不問世事。」

「這麼說來,我們已算幸運。」

如心笑笑,「我們專等麥女士吧。」

「她好像相當計較酬勞。」

「也許經濟情況不大好。」

「見了面便知分曉。」

準三時,麥女士到了。

門一開,如心看到一位小老太太,干枯瘦小,穿著過時但卻洗熨得還整潔的套裝,老式手袋,舊皮鞋。

她有一張很小很小的面孔,因為皺紋的緣故,看上去似一只胡桃。

如心不肯待慢,連忙招呼。

麥女士也不客氣,吩咐下來︰「給我一杯咖啡,稍濃,加兩匙牛乳。」

然後上下打量周如心︰「你買下了衣露申島?」

如心不置可否,唯唯諾諾。

「先把酬勞給我。」

如心立刻數鈔票給她。

麥女士松口氣,墮入沉思,過一刻她說︰「黎子中,當年英俊瀟灑,氣度不凡。」這是她的開場白。

如心不知她要說到幾時去,溫言道︰「麥女士,這樣吧,我問,你答,好不好?」

麥女士頷首,「你嫌我嘮叨。」

「不,我怕你說漏了我想知道的消息。」

「你問吧。」

「麥女士,你在島上有六年那麼長一段時間,可有見過黎先生的女伴?」

麥女士一愣,淒然而笑,嘴角那絲苦澀,絲毫沒有因為三十年過去了而減退。

半晌她反問︰「你是指苗紅吧。」

啊,苗紅,如心跳起來。

紅,R,是她,一定是她。

原來紅是她的名字。

如心說︰「麥女士,我想讓你辨認一件東西。」

她把那只指環拿出來。

麥女士只看了一眼,「這是苗紅的飾物,它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如心嘆口氣。

麥女士問︰「他們倆終于結了婚,是嗎?」

「不,他們沒有。」

麥見珍一愣,「什麼?可是,鮮花香檳已運至島上,一切已準備就緒,帖子也都發出去,結婚啟事刊登在報章上,他們終究沒有結婚?」

「沒有,黎先生獨身終老。」

麥見珍顫巍巍站起來,「他人呢?」

「他已去世。」

麥見珍的聲音顫抖,「苗紅呢?」

「我們相信她也已不在人世。」

麥女士又跌坐在沙發上,半晌,她自手袋中取出一張照片,「請看。」

如心猛地想起,島上可能也有照片簿子,幾乎想立刻返轉去尋找。

當下小許也趨近來看,只見照片中有三個人,黎子中坐當中,他穿一件白襯衫,卷著袖子,已無比瀟灑,他右邊是當年的麥見珍,小面孔精致秀麗,可是黎子中左邊的那女子才是美人,一張小小黑白照片里的她那雙目都予人寶光四射的感覺。

如心問︰「這是苗紅?」

「是。」

「他們是情侶?」

「是。」

如心放下照片,「你呢,你只是秘書?」

麥見珍抬起頭,緩緩地說︰「不,我是他最忠誠的朋友。」

「此話怎說?」

「苗紅欺騙他,我一次又一次警告他,他只是不理,他笑著說︰‘見珍,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的事我自己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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