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很久她問︰「怎麼辦?」
「不知道。」
「媽,外頭亂成一片你曉不曉得?」
「怎麼不知道,牌局都散了,茶也不喝了,說來說去就只得一個話題,就是最好立刻走。」
這時候蔣先生推門進來,「南孫,現在我們只有一個法子。」
南孫看著父親灰敗的面孔。
「你說。」
「去問問宏祖能不能幫我們。」
「可以,」南孫說,「但首先讓我知道,實際情形到底如何,我們欠下多少。」
蔣氏父女坐在書房里吧簿子文件全部捧出,看了一個下午。傍晚,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回來,南孫替她開的門。
一個照面,見到是孫女,她疲倦地說︰「若是男孩,當可設法。」
南孫很平靜地答︰「這倒真是,他可以去搶劫銀行,我不行,他可以點石成金,我也不行,我們蔣家就是少了一個這麼樣的救世主。」
老太太呆住,瞪著女孫,但沒有罵她,反而有點像在回味她說過的話。
終于,老太太顫巍巍回房去,鎖上門,沒有出來吃飯。
等到清晨四點多,南孫才有點頭緒。
蔣先生頹然倒在沙發中累極而睡。
南孫到衛生間用冷水敷一敷臉,走到露台去站著。
天還沒有亮,清晨的新鮮空氣使她想起大學一個與章安仁通宵跳舞分手時情景,就是這個味道,四周像是開滿鮮花布滿露水,不能做夢,深呼吸兩下都是好的。
她實在不願意去試探章安仁對她的感情,況且,這是沒有可能的事。
他本人沒有財產,一切在父母手中。她又不是他們家媳婦,在情在理,章家不可能幫蔣家。
最重要的一節是,章家有沒有能力與余閑,還成疑問。
這個早上,與秋季別的早上一樣,天朗氣清,但南孫卻感覺不到,彷徨化為陰風,自衣領鑽下,使她遍體生寒,南孫打個冷顫,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沒有人可以幫她,又沒有人能夠救她,然而她必須設法收拾這個殘局。
但南孫希望得到精神上一點點支持,她自然而然地到母親房間去。
蔣太太並沒有睡。
她抬起眼,「怎麼樣?」
「一塌糊涂。」
「以前他怎麼在搞?」
「五只鍋三個蓋,來不及了便讓一只鍋出氣,市道好是行得通的。」
蔣太太苦笑,「我到今日才明白。」
南孫記起來,那時祖母曾經訴苦,她的兒子光會逛街,媳婦只會搓麻將。
倘若一直如此倒也好了,南孫嘆口氣。
「我去上班。」
蔣太太無話可說。
偏偏鎖鎖一早到辦公室來找她,興致勃勃告訴她,是月生意竟有贏余。
南孫慘笑著陪她說話。
鎖鎖是何等人物,豈會分不出真笑假笑,即時問︰「同章安仁有齷齪?」
「不是他。」
鎖鎖卡通化地把兩條眉毛上上下下移動,「還有第三者。」
南孫見她如此活潑,不禁真笑出來。
「說來听听。」
「當心胎教。」
「你這陣子烏雲壓頂,到底是什麼事?」
「撕破你這張烏鴉嘴,公司已經賺了錢,還要恁地。」
鎖鎖笑嘻嘻,「三萬零七百多元,真不簡單。」
「謝少女乃女乃,我們要開工了,你去做頭發吧。」
鎖鎖凝視她,「你還瞞著我?」
南孫打一個突,看住她。
「有事何必死守,一人計短,二人計長。」
「同錢有關的事,連章安仁我都沒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鎖鎖微笑。
南孫明白了,「是我父親,還是母親?」
「都不是。」
「誰?」
「老太太。」
「我祖母!」南孫張大嘴。
「人是老的精,昨天我們見過面,她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我。」
南孫萬萬想不到,跌坐在椅子上。
「我已與她達成協議,余款,我負責,頭注,她蝕掉算數,將來價格上揚,有賺的話,希望可以分回給她。」
南孫目瞪可呆,沒有想到鎖鎖肯為蔣家做這樣的事,過了很久,她清清喉嚨,說︰
「你不是一個很精明的生意人。」
鎖鎖微笑︰「糊涂點有福氣。」
南孫眼眶都紅了,低著頭不出聲。
「你看著好了,價格會上去的,至少把利息賺回來,三兩年後,局勢一定會安定下來。」
南孫用手指印去眼角淚痕。
「只可惜你父親那里要傷傷腦筋,」鎖鎖歉意地說︰「美金暴起,我勸老太太趁好價放手,不知她肯不肯。」
南孫說;「那是她的棺材本。」
「南孫,我知道你脾氣,但或許你可以找章安仁談談。」
「這一提,」南孫黯然,「我在他們家再難抬頭。」
朱鎖鎖「嗤」一聲笑出來,「書讀的多了,人就迂腐,你看得起你自己就好,管誰看不起你,肯幫固然好,不幫拉倒。」
這一番話說得黑是黑,白是白,刮辣松脆,絕非普通女子可以講得出來。
鎖鎖隨即給南孫留個面子,「當然,我是江湖客,身份不同,為著方便行事,細節條款一節蠲免。」
南孫覺得這次真得硬著頭皮上。
「說些開心的事,南孫,你開听听,胎兒開始踢動。」
南孫輕輕把耳朵貼著鎖鎖月復部,猛不防一下頗為強烈的震動,嚇得她跳起來。
鎖鎖大笑。
南孫略覺松弛。
到了中午,事情急轉直下。
南孫正在啃三文治,章安仁忽然推門進來,本來伏在桌上休息的女同事只得避出去。
南孫還來不及開口,小章已在她面前坐下,劈頭便說︰「你父親問我們借錢,你可知道?」
南孫呆了,他聲音中充滿蔑視、鄙夷,以及憤怒。她認為他至少應該表示同情關心,了解一下事實。
「他怎麼可以上門來借?我們根本同他不熟,南孫,你應當說說他,他這樣做,會連累到你,還有,影響到我,我父母為這件事很不愉快,你父親太膽大妄為了。」
听到這樣的話,南孫只覺渾身發麻,隔了很久,胸口才有一點暖和,她听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問︰「那你們借還是不借?」
章安仁飛快地答︰「家父即時告訴他愛莫能助。」像是對他父親的英明決定十分滿意。
「這麼說來,既然一點損失也沒有,何必大興問罪之師?」
小章一呆。
「是他不好,他對朋友估計錯誤,我父親是一個略為天真的人,有時想法十分幼稚,情多多包涵。」
小章猶自咬住不放,「可是他……」
不知是什麼地方來的氣力,南孫「霍」一聲站起來,拉開事務所玻璃門,「我們要辦公了。」
章安仁瞪大眼楮,「這是你的態度?我們五年的交情,就因為借貸不遂……」
南孫沒有再听下去,她的雙耳已經停止操作,只看見章安仁嘴唇動了一會二,怒氣沖沖地走掉。
南孫精疲力竭坐下來,伏在辦公桌上,她願意哭,但不知恁地,渾身水分像是已被殘酷現實榨干,一點兒眼淚也無。
回到家中,朱鎖鎖先到了。
誰是朋友誰不是,一目了然,但南孫覺得無人有資格叫朋友兩肋插刀,更加心如刀割。
只听得老太太開口說︰「朱小姐,施比受有福,這次實在多虧你。」
還是由祖母出來主持大局,姜是老的辣。
她說下去︰「沒想到南孫招待你幾個月,為我們帶來一位大恩人。」
鎖鎖听不下去,「老太太,這只是一項投資,任何生意都要冒風險,我們說別的吧,南孫回來,我同她聊聊,你也要休息了。」
南孫看著母親扶老太太進房。
蔣先生把握機會發作,「南孫,這些年來,你原來沒有帶眼識人,你知道章家怎麼搶白我?」
他滔滔不絕開始傾訴其不愉快的經驗,說到激動之處,大力拍這大腿桌子,面皮脹得像紫姜,連脖子都紅壯起來,額角青筋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