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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歲月 第15頁

作者︰亦舒

南孫住得不想回家。

微雨的春天,她們領小保犬到附近公園散步。

小狽叫奇勒堅,超人在地球上用的名字。

它一走走月兌,南孫叫它,引人側目。

途人牽著條大丹狗,體積比奇勒堅大二十倍,南孫注意到它的主人是個英俊的年輕人。

他站著不走,白衣藍布褲球鞋,小徑左右兩邊恰是櫻花樹,剛下過雨,粉紅色花瓣迎風紛紛飄下,落在他頭上肩上腳下。

南孫肯定他在等她同他打招呼。

她也心念一動,但想到家中的章安仁,按捺下來。

此情此景,卻使她永志不忘。

他等了一刻,與大丹狗走了。

阿姨在長凳坐下,說;「可以與他打一個招呼。」

南孫低頭訕笑。

「原來骨子里畏羞?」

「他太美了,令我自卑。」

阿姨便不再說什麼。

回程中,南孫忽然聞到面包香,一陣茫然,身不由主地追隨香味而去,跟著憶起前塵往事,想到少女時代已逝去不返,不禁站在面包店外發呆。

阿姨買了兩個剛出爐的面包,笑說︰「南孫,你仿佛滿懷心事。」

「真想留下來。」

「也好,我也想找個伴。」

「阿姨,照說你這樣的條件,若非太過挑剔,在外國找個人,實在不難。」

阿姨只是笑。

晚上,她同南孫說︰「略受挫折,不必氣餒,繼續斗爭。」

南孫忍不住說︰「阿姨,你記得我朋友朱鎖鎖?」

阿姨點點頭。

「一直我都以為只要肯,每個女孩子都做得到,我錯了,每一行都有狀元,可惜到如今還不知道自己屬于哪一行。」

阿姨亦不語。

南孫沒想到這一住竟幾個星期。

小章打過電話來,簡單的問候,叫她玩開心點。

版別的時候,阿姨告訴南孫,隨時歡迎她。

南孫本來一到埠便要找鎖鎖,被好友捷足先登。

「你到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你,小謝公司等著用人,亂成一團,全靠你了。」

存心幫人,原不待人開口。

鎖鎖怕南孫多心,薪水出得並不比別家高,只是附帶一個優厚條件,免費供應宿舍,設備俱全。

南孫這時候樂得搬出去。

向祖母道別,老人家正午睡,背著南孫,唔了一聲,算數。

貨真價實,她是蔣家生命之源,南孫體內遺傳了她不少因子細胞,但在這一刻,南孫只想躲的遠遠。

掘一個洞,藏起來,勤力修煉,秘密練兵,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非得像十七年蟬那樣,混著桂花香,大鳴大放,路人皆知。

南孫懷著這樣憤怒的心情離開。

鎖鎖親自來接她,坐一輛黑色林墾,司機及女佣幫南孫接過簡單行李。

她們兩人坐在後座。

一到玻璃把前後座隔開,下人听不到她們的談話,鎖鎖嚴肅地說︰「這份工作,是真的要做的。」

南孫咬咬牙,「我知道。」

鎖鎖滿意地點頭,「你勢必要為我爭口氣,做到收支平衡。」

她仿佛有點倦,笑著伸個懶腰。

南孫注意到,「你……」

鎖鎖點點頭,「三個月了。」

南孫一時沒想到,只是怔怔的,沒作出適當反應。

「你快做阿姨了。」

南孫把手伸過去,放在鎖鎖的小骯上,沒想到有這一天,有一剎那的激動。

情緒要國是來分鐘才平復下來。

她問︰「謝家會很高興吧?」

「才不,謝家明生的私生的子孫不知有多少,才不在乎這一名。」

南孫說︰「那只有好,那就生個女兒,陪伴阿姨。」

「你也快結婚了,到時會有自己的孩子。」

南孫一怔。

鎖鎖像是很知道她的事情,忙安慰;「小章的事業稍微安頓下來,你們就可以成家,干他那行,極有出息,你大可放心。」

「你覺得嗎,我們在一起,好像已有一世紀。」

鎖鎖笑,「有了。」

這一段日子,南孫與鎖鎖又恢復學生時期的親近。

她陪她看醫生,看著儀器屏幕上嬰兒第一張照片,月復中胚胎小小圓圓的腦袋蠕動使南孫緊張不堪,鎖鎖老取笑她夸張。

她把鎖鎖扶進扶出,勸她把香煙戒掉,監視她多吃蔬果,這孩子,仿佛兩人共有,鎖鎖不適,南孫坐立不安。

南孫也曾納罕,謝宏祖呢,為何他從不出現,為何鎖鎖獨擔大旗,隨後就覺得無所謂,第一,鎖鎖情緒並無不妥;第二,她們兩人把整件事控制的很好。

南孫主持間小小百貨代理行,根本不包括在謝氏船舶企業九間附屬公司及三間聯營公司之內。

南孫並沒有幻想過什麼,她明白所謂撥一間公司給謝宏祖打理其實是個幌子,不過,假如把代理行做好,生活費是不愁的。

接著幾個月,南孫完全忘記她念的是英國文學。

她與公司的三個職員日以繼夜做著極之瑣碎繁重的功夫,往往自上午九點開始,晚上九點止。

連鎖鎖都說︰「南孫,賣力夠了,不要賣命。」

鮑司里連會計都沒有,交給外頭可靠的熟人做,南孫事事親力親為,唯一的享受是回家浸熱水泡泡浴,以及把一頭長發洗得漆黑 亮。

可喜的是同事間相處不錯,只有工作壓力,沒有人事糾紛。

謝氏名下有九艘油輪,二十二艘改裝貨輪,總載重量二百五十萬噸,船上日常用品,皆交由南孫代辦,伊立定心思不收回佣,即使是一個仙。

南孫沒有告訴小章,她的老板是朱鎖鎖。

章安仁老覺得南孫和這一類型的女子走得太近不是明智之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一陣子,他們見面次數越來越疏,聚腳點通常是南孫寓所,幸虧有這樣一個地方,否則小章更提不起勁,一上來他通常喝啤酒,看電視新聞,也沒有多大胃口吃飯,就在沙發上盹著。

他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

南孫覺得他們仿佛是對結了婚十二年的老夫老妻。

一天傍晚,章安仁灰頭灰臉到來,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氣,也不說話,只是灌啤酒。

南孫不去理睬他,只顧看衛星傳真新聞片斷。

苞全市市民一樣,她看到那位著名的夫人,在步出會堂時在階梯摔下,跌了一跤。

南孫的反應可能比一般人略為驚愕,她向前欠一欠身。

章安仁也看到了,電視重播慢鏡頭,他問︰「怎麼一回事?」

南孫笑說︰「不該穿高跟鞋,這半年來,我發覺只有球鞋最安全舒適。」

章安仁問︰「我們倆怎麼了,最近像沒話可說。」

「苦苦創業,說什麼呢?」

「好久沒細細看你。」他拉住女朋友的手。

「皺紋都爬出來,不看也罷。」

「工作是你自己挑的,怨不得。」

南孫笑,用遙控器關了電視機。

第六章

三個星期後,蔣家出了大問題。

蔣先生手上抓著的房子無法月兌手,牽一發動全身,南孫這才發覺他白玩了幾年,賺下來的全部繼續投資,手上空空如也,像玩魔術一樣,連本帶利坑下去不止,還欠銀行一大注,每個月背利息便是絕癥。

南孫受召回家,看見她父親如沒頭蒼蠅似滿屋亂鑽,臉上浮著一層油,氣急敗壞。

母親躲在房間里,倒還鎮靜,默默吸煙。

「祖母呢?」

「禮拜堂去了。」

「這里頭有沒有她的錢?」

「西灣鎮一列四層都是她的。」

「要命,快快月兌手也不行?」

「誰要。」

「割價出售呀。」

「小姐,還用你教,已經跌了三成,半價月兌手還欠銀行錢。」蔣太太聲音卻很平靜,「銀行在逼倉。」

「怎麼會搞成這樣子,」南孫瞠目結舌,「照說做生意至多蝕光算數。」

「投機生意與眾不同。」

南孫用手托住頭,房間死寂,她可以听到母親手中紙煙燃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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