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奇芳與燕和都已噤聲。
韶韶握著拳頭,「出來!」
區永諒出來了。
他臉色灰敗,看著韶韶說︰「請進來。」
韶韶並沒有進去,就在大門口,她指著區永諒,嘶聲指控說︰「你出賣我父親,你霸佔我母親,你,你,」韶韶想詛咒他,但是她從來未這樣罵過人,不知如何用詞,忽然想起電影中含怨的女主角最愛用的一句話,派上了用場,她狠狠地說︰「你不得好死!」
奇芳听了,訝異得合不攏嘴,拉一拉韶韶顫抖的手,「你在說什麼?」
「我說什麼,區永諒最明白!」韶韶心中的恨意結晶,剎那間聚成一大團,「當夜是你通風報信,導致我父親被捕槍斃,然後你假裝好心,帶我母親南下騙婚,你的奸計被我母親識穿,所以她離開了你,她恨你至深,以致無法面對奇芳,她犧牲了奇芳,她——」韶韶快要撲過去了。
這時身後有雙強壯的手緊緊扯住她的雙臂。
韶韶奮力掙扎。
「韶韶,是我。」是鄧志能。
韶韶听不進去,盡全力要掙月兌鄧志能。
鄧志能迫于無奈,在她耳邊大喝一聲。
韶韶無賴的站住。
她怔怔地看著區永諒,只見他渾身籟籟地發抖,韶韶忽然清醒了,咦,面孔上發涼的是什麼?她伸手一模,是眼淚,這是怎麼發生的?劇情與對白怎麼會像老式苦情片,韶韶掩住嘴,蹬蹬蹬退後三步。
鄧志能緊緊握住韶韶的手。
「走,」鄧志能說,「奇芳,我們一起走。」
奇芳怪叫︰「我才不要走,我根本不明白你們說什麼!」
韶韶疲倦了,低聲說︰「奇芳你莫認賊作父。」
「他本來就是我生父,什麼認不認的。」
這時,有一把清晰的嗓子在一旁問︰「永諒,這孩子說的是真話嗎?這是香如離開你的原因嗎?」
韶韶累得連雙眼都睜不開了,「蘇阿姨,你一直知道真相,不過那時你太想得到他,理不了那麼多,而他,又太想得到姚香如,所以許旭豪被犧牲掉了。」
燕和踏進一步,「誰?誰是姚香如,誰是許旭豪,這些人同我們有什麼關系?布家知道了怎麼辦?」
韶韶看著燕和說,「布家知道了,各走各的路。」
燕和臉色發白,「不會的,媽,不會的。」
蘇舜娟問丈夫︰「是真的嗎?」
區永諒臉色反而平和了,「是,是真的。」多年來背著內疚重擔,認了罪,忽然卸下了千斤之壓,反而舒服。
蘇舜娟臉色灰敗。
韶韶這時才發覺,噫,原來她不知道真相。
「許旭豪被捕是因為你泄漏秘密?」
「是,由我親口告訴特務,許旭豪是地下黨員。」
「為什麼?」
「我恨惡此人,欲除之而後快。」
蘇舜娟渾身顫抖,「但親友同學都以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嗎,你們看錯了。」
「你恨他,是因為香如的緣故吧?」
這時,奇芳「霍」一聲站起來,「我听不懂這些對白,也不想繼續听下去,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燕和這次行動與奇芳一致,她倆退出書房。
區永諒語氣平淡,似在講別人的往事︰「我一直痛恨許旭豪,我親近他,完全是因為姚香如的緣故,許旭豪出身富裕,長得英俊斑大,資質聰明,平時根本不必做筆記寫功課,考試前夕翻一遍課本即能名列前茅,他憑什麼得天獨厚?我憎惡他這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
蘇舜娟掩著面孔坐下來。
「我是一個窮小子,光是籌兩塊銀洋做大學報名費已經花盡我母親所有私蓄,她怎麼說,‘這兩塊錢本來是買絨線給你弟妹織件新毛衣過年的’,人與人的際遇,怎麼可以相差那麼遠?」
鄧志能在這個時候開口︰「這也不能表示你可以陷害他人,置他人于死地。」
韶韶拂一拂手,「他說得對,人的確分清濁高下,他是一個壞人。」
鄧志能拉著韶韶的手,「我們走吧。」
「不,听他把話講完。」
鄧志能說︰「沒有必要了,我欲作嘔。」
可是區永諒似住不了嘴,這番話他非說出來不可,他要說給自己听,說出來而後快。
「我舉報他,不過是叫他吃一點苦,叫他關起來——」
韶韶抬起頭,「我們走吧。」
「等一等。」
是蘇舜娟叫住他們。
「我也一起走。」
她打開了大門,跟客人一起離開區家。
她吩咐鄧志能︰「在市區把我放下,我有朋友。」
鄧志能一言不發,風馳電掣,一路把車駛出郊區。
韶韶說︰「找個地方,我想喝一杯。」
啊,幸虧有老酒這樣寶貝,造福人類。
蘇舜娟下車之後,韶韶偕鄧志能到酒吧間坐下痛飲。
「我真感激。」
「感激誰?」
「我母親,感激她一字不提,讓我有一個完整的少年及青年期。」
「她的確是個好母親。」
「她並不打算復仇。」韶韶頹然。
鄧志能安慰說︰「她生活得那麼好,已經是報了仇。」
「我也沒有能力替她復仇。」
「她並不想你那樣做。」
「區永諒會不會因內疚發瘋,在精神病院過其余生?」
鄧志能微笑,「機會甚微。」
「他晚上睡得著嗎?」
「所以一直接濟你祖母呀。」
「現在不用他了,許家不再要他的臭錢。」
鄧志能按住妻子的手,「真相總算大白了。」
「對我有什麼益處呢?」
「一個人總得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情願不知道,在這之前,我是一個快樂的人,此刻我心充滿仇恨。」
小鄧推一推面前的空瓶子,「我們回家吧。」
「感謝上帝,我總算有一個家了。」
半夜,韶韶起來嘔吐。
鄧志能服侍她,「我替你告假。」
「大嘴,我不想上班。」
「休息一兩天好了。」
「不,我欲辭職,終身放假。」
「酒醒後再商量。」
「我累了,一直以來沒停過,十五歲便出來替頑劣的小學生補習,我累得抬不起頭來。」
「我支持你,不做就不做。」
「大嘴,謝謝你。」
鄧志能緊緊擁抱妻子。
可是第二天清早,韶韶帶著熊貓那樣的黑眼圈又上班去了。
身體里有一把聲音呼召她,自小自力更生,上班是生命中大事,一切榮耀均自工作而來,除非倒下來,否則她抱著八字真言做人,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鄧志能替她辦了更改姓字手續。
「你肯定不從夫姓?」
「我想都沒想過。」
「你是個強悍的女子。」
「謝謝。」
姓區姓了那麼多年,要改過來,真不是容易的事,證件上的姓字改過來還算簡單,但是同事朋友以致相熟的店員之類仍叫她區小姐或區大姐。
她也不去更正。
她改了姓姚。
「我得紀念家母。」她說。
姚韶韶,活月兌月兌一個上海女子的姓同名。
澳了之後,內心舒服得多。
奇芳找到了她。
「那個故事,是真的吧?」
韶韶點點頭。
「我總算弄清來龍去脈。」
「奇芳,對不起,你也是受害者。」
「可是,即使生母沒有放棄我,跟著你們,生活必定清苦。」
「是,十五歲之前,我只得一雙黑皮鞋。」
「那麼,韶韶,你才是受害人。」
「不過母親愛我。」
奇芳抬起頭,「我幼時,時常做夢,有一長發的女子輕輕擁吻我,非常親密,那是她嗎?」
「不,她一直是短發。」
奇芳黯然說︰「我必定是弄錯了。」
「蘇阿姨近況如何?」
「她?她正與我父親辦離婚。」奇芳顯得漠不關心。
韶韶吃了一驚,那麼些年了,她忍耐了那麼久,終于決定結束這一段關系。
韶韶忽然問︰「布家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