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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到荼蘼 第28頁

作者︰亦舒

「人家與阿張要跳舞至天明呢。」

「對不起,韻娜。」

「文思,別客氣了。你與小楊聊聊天。」

我獨自斟杯酒,想一個人哭一場,但是眼淚說什麼都擠不出來。

我睡了。

姬娜回來的時候真的已近天明了,我听見她「噓」地一聲,囑咐阿張不要吵。

我轉個身。

听得姬娜模黑上床來,也不知落妝沒有。

我又睡熟了。

到有人大力按門鈴時,我們倆才一起跳起床。

睡眼朦朧,我叫出來,「如果是滕海圻,千萬不要開口。」

「知道。」姬娜披起外衣出去。

我擁著被褥坐在床上,心噗噗跳。

姬娜一會兒進來,面色訝異。

「韻娜,警察找你。」

「警察?」我張大嘴巴,睡意完全跑走。

「快套上衣衫出去。」

我只好在睡衣上面罩上運動衣,跑到客廳,只見兩個便衣警探向我出示證件。」

「王韻娜小姐?」

「是。」

「請你跟我們到警局問話,協助調查一宗案件。」

我吞一口涎沫。

「什麼,是什麼事?」姬娜上前來問。

「讓我拿手袋。」我說。

「究竟是什麼事?」姬娜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說。

「韻娜,我害怕。」

「不要緊,你不要走開,在家里等我電話。」

我跟著警察出去。

到達派出所,他們把我請進小房間,待我坐下,問我喝什麼,然後開門見山地問︰「你可認識滕海圻?」

事發了。文思已將一切交給警方處理?這里頭再也沒有轉彎的余地,而我當然成為第一號證人。

「認識。」

「認識多久?」

我喝紙杯中的咖啡。

「有九年。其中一大段時間沒有見面,我在外國。」

「最近一次在什麼時候見面?」

「大半個月前。」

「準確的時間。」

「三個星期前的星期一。」

「在什麼地方?」

「在一個朋友家。」

「朋友是誰?」

「叫左文思。」

「地址是落山路七號三樓?」

「是。」

「你們可曾爭吵?」

「有。」

「可有動武?」

「有。」

「王小姐,你昨夜十二時至兩時在什麼地方?」

「在家中睡覺,你們來把我帶走的地方。」

「有沒有證人?」

「睡覺也需要證人?」

「王小姐,幽默感不要用在不恰當的地方。」

「沒有證人,我表妹當時在舞會。」

「你的意思是,沒有人能夠證明當時你在上址?」

我的心跌下深淵,說真的,的確沒有人能夠證明我當時千真萬確地在家里睡覺。

但是,警方為什麼要知道我是否在家睡覺?

就算文思報案,與昨夜我是否在家,也沒有關聯。

我問︰「是什麼事?」

「你與滕海圻起沖突,據說有身體上的接觸?」警方說。

「我不明白這句話,請說明白點。」

「他用手扼住你脖子?」

「這關你們什麼事?」我站起來,說道,「我不想進一步回答這些問題,我要找一位律師來。」

「你可以那麼做,你可以借用我們的電話。」

我反問他們,「文思呢,可是左文思出事?」

一位便衣不停將我說過的話記錄下來。

「我為什麼會在這里?」我驚惶地問,「你們在查什麼事?告訴我。」

「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

「與你曾有沖突的滕海圻,于今日凌晨十二時到二時間,倒斃在落山道七號三樓,胸部被利器所創,即時死亡。」

我張大嘴巴與眼楮,四周圍的景物天旋地轉起來。

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有人殺死他,而警方懷疑是我。

「給王小姐再喝一杯熱茶。」警方說。

我緊緊閉起嘴巴,我已經說得太多。

他們有沒有發現七年前我與滕海圻之間的事?我尚有什麼機會洗月兌?

一剎那我精神無法集中,連自己姓名都不能記憶。

我疲倦地說︰「把燈拿開,我眼楮痛。」

他們立刻關上燈。

「王小姐,要不要通知親人來保釋你出去?」

「不。」不能叫父母知道。

我靜下來,姬娜不懂得處理這件事。我不能麻煩阿張,在這里,我所認識的,也不過只有左淑東與左文思。

我思維漸漸清晰起來。

警方找得到我,自然已經與他們有所接觸,他們說過些什麼?我氣憤,竟把滕海圻與我于三星期前見面的事都說給警方知道。

他們太急于要洗月兌自身了。

我很辛酸,一時手足無措。

警探很耐心地等我恢復神智。

我或許可以聯絡我以前的老板曹氏,求助于他。

我拿起電話,打到他家里去。

曹一時間沒想起我是誰,這時我已經很後悔冒昧向他求助。

我吞吞吐吐地用飄忽的聲音向他告苦︰「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他機靈地問︰「可是等錢用?」

我說︰「不——」

「怎麼,還沒找到工作?社會不景氣呀,韻娜,小款子我是有的,稍遲我要出去,我交給內子,你要是上來,我叫她給你三千塊,韻娜,你替我做過帳,你該知道我的苦況,我真是慘淡經營——喂喂?左文思怎樣?他可是要得獎?你們還有來往嗎?」

我終于說︰「我不是問你借錢。」

「啊?那是什麼?」他大大訝異。

「我——只是來問候你,再見。」我掛上電話。

警探們搖頭嘆息,同情我的遭遇。

其中一位和藹地說︰「朋友,原是用來陪吃飯的。」

我說︰「是我太異想天開。」

我在毫無選擇之下通知姬娜,叫她與阿張同到警署接我。

我慘白地說︰「你們都懷疑是我吧。」

「王小姐,請在這里簽一個名,證明適才那些對話,的確出自你口。」

我只好在供詞上簽名。

姬娜與阿張匆匆趕到,辦手續把我接出來,時間已近中午。

在報攤上阿張買了張晚報。

頭條新聞是「富商胸部中刀離奇斃命。」

我閉上眼楮。

所有人最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

阿張說︰「警方會得隨時傳你再度問話,我已替你聘下律師。」

姬娜說︰「最頭痛的地方是,你沒有人證。」

他們兩人都非常震驚。

我默不作聲。

「試跟左文思聯絡。」阿張說。

阿張已代我撥通電話,那邊是繁忙訊號。阿張只好放下話筒。

姬娜問︰「避而不听?」

「不會,」我說,「他不會。」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我知道是文思,在同一時間,我打電話給他,他也忙著打給我。

「文思。」我的眼淚忽然涌出來,流滿一面孔。

「你到警局去過?」文思急急問。

「是。」

「聘律師沒有?」

「有。」我泣不成聲。

「不怕不怕,千萬不要害怕,我也到他們那里答過話。」

我哭泣︰「我沒有人證,他們懷疑我半夜潛離家去謀殺滕海圻,一切證據都不利于我的,文思,我害怕到極點。」

「不要怕,不會有事,他們不會將你落案,」他不住地安慰我,「這些不過是表面證據,我馬上來看你。」

我含淚坐下。

阿張說︰「鎮靜些。」

姬娜說︰「左文思也很值得懷疑,」她放下報紙,「是在他家里出的事。」

「但是我也有他家的鎖匙。」我說,「每個人都有,大家都自由進出,也許連小楊都有。」

「小楊是誰?」阿張說。

「文思的攝影師,出事那日,他跟文思在一起。」

阿張皺起眉頭,他說︰「我約了彭來這里。」

「誰?」

「彭律師。」

「阿張,我沒有錢,」我掩臉,「我什麼都沒有,我已山窮水盡。」

「彭是我的中學同學,不要緊,也許他比你還窮,他一直幫法律援助處做事。」

彭世玉律師比文思還早到。

他與阿張在房內談話的時候,文思趕至。

我如遇到救星般迎上去,他與我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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