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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到荼蘼 第23頁

作者︰亦舒

「你已經一無所有,韻娜,何必還疑神疑鬼?」左淑東諷刺我。

我微笑說︰「不,我還年輕,我有時間,我不如你們想的那麼絕望。」

她半晌才點點頭,「好,好得很,你很強悍,文思需要的正是你這樣的一個人。」

「那麼說呀,為什麼幫我?我與文思在一起,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她思考一會兒,答道︰「我愛我兄弟,看到他快樂,我也快樂,他與你在一起很好,所以我要幫你。信不信由你。」

「我相信你愛文思。」

「那足夠沒有?」

我點點頭。

「你願意見文思?」

「我內心還是很矛盾。」

左淑東嘆口氣,「充其量不過是你以前有過一個男人,何必這麼猖介?」

我很蒼白,「你們太豁達而已。」

「你不是說過你有的是時間?」

我雙手抱在胸前,「是,這是我唯一的財產。」

「讓我去告訴文思,你會願意見他。」她征求我同意。

「好的,請說我在考慮。」

「你們兩個人此刻都似納粹集中營中歷劫余生的囚徒,皮包著骨頭,雙目深陷空洞絕望。」

愛的囚徒。

案親一直問文思怎麼不再上門來。

母親跟我說︰「姬娜今天會帶男朋友上來。」

「她?男朋友?」我愕然。

「是,」母親說,「沒想到吧?論到婚嫁了呢。她母親不十分喜歡這個男孩子,嫌他窮,但又不想姬娜再蹉跎下去,所以——」

「人品好嗎?」我問。

「同姬娜差不多年紀,很單純的一個男孩子,只有一個姐姐,在公立醫院做護士,他自己是土大學生。」

「姬娜並沒有直接向我提過這件事。間接地說過。」

「姬娜心頭是高的,恐怕有點愧意。」

「那就不對,不以一個人為榮,就不能與他在一起。」

「恐怕她已經克服這一點,不然不會拉他來吃晚飯。」

「我要見見這個男孩子,她有沒有說不準我在場?」

「不會吧。」媽說,「最好你把文思也叫來。」

我不出聲。

「你若喜歡他,就不必理會他是誰的親戚。每個人都看得出你已不似人形。」

「媽一一」

「你與滕海圻已沒有瓜葛,你可以將事情向他坦白,我相信他並不是那麼小氣的人,現在這種事稀疏平常。」

我還是不出聲,隔一會兒我問︰「我們做什麼菜請姬娜?」

「我會弄什麼菜?不過是那幾只最普通的。」母親說,「我很想看到她的男朋友。」

姬娜在四五點鐘時來到。很客氣,挽著許多糖果點心。

看得出都是她的主意,因為她的男朋友最老實不過。

他長得是那麼普通,四平八穩的一個人,平凡的五官,中等身材,一點性格都沒有,唯一明顯得可取之處是他的整潔。

這樣一個人,到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一千數百個。我猜他是教師,姬娜揭露說他是公務員,像得很。

他姓張,叫建忠。

真妙,人如其姓,上億成萬的中國人都姓張,他不會寂寞。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我發覺為什麼姬娜會得把自己許于阿張。

他事事以她為重,他不但尊重她,簡直視她為拱壁。她要坐,他便拉椅子,替她夾菜,替她倒茶,替她取牙簽,而且阿張做這些瑣碎的事做得極其自然。他的殷勤不肉麻,而且處處表露關懷之情。

我忽然覺得姬娜的眼光妙到毫巔。

真的,人長大了非要這樣實際不可。

何必單為風光,見人歡笑背人愁,丈夫,最主要是對妻子好,不能托終身倒不要緊,現代女人對自己的終身早在籌謀,不必假手別人。阿張深愛姬娜,已經足夠。

這個頓悟使我真正為姬娜高興,神情形于色,她立刻發覺了。

飯後她把我拉在一旁感激地說︰「你不討厭他?」

「你運氣很好,姬娜,他是一個正派光明的人。」

「但像木頭一樣!」

「他是一塊愛你的木頭。」我笑。

她也笑,「我們快了。」

「恭喜,」我停一停,「上次你同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他吧?」

「嗯。」

「你們會白頭偕老。」我預言。

「但是小時候的理想——」姬娜笑,「男伴要高大,英俊,有風度,月黑風高的熱情,艷陽下激烈擁吻……」

我看她一眼,「你不是都試過了嗎?你應當慶幸你沒有嫁予這等大情人,否則一天到晚穿著紫色的長披風擁吻,嘴唇會爆裂。」

姬娜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阿張詫異地說︰「你們笑什麼?」

我攤攤手,「你的女友听見阿嚏聲都可以笑十五分鐘。」

阿張也笑。

「你現在明白了嗎?是韻娜那張嘴累事。」

我問︰「娶到美麗的姬娜,有沒有光榮感?」

阿張靦腆地答︰「我畢生的願望便是娶姬娜以及對她好。」臉上似有聖潔的光輝。

「太好了,」我拍拍她手臂,「我想母親也會喜歡我嫁一個這樣的對象。」

「但是虞伯母不喜歡我。」老實人居然也告起狀來。

「如何見得?」

姬娜帶一分不悅的神色,她說︰「媽媽听完這話,冷笑一聲,說道︰‘對老婆好要講實力,不是嘴巴嚷嚷算數。’」

咦,姬娜也有道理。

「我會努力的,」阿張充滿信心說,「我不會令她失望。」

我說︰「你倒是不必急急滿足她,」我指一指姬娜,「你最重要的是滿足她。」

姬娜忽然問︰「你呢?」

我變色道︰「別把我拉在內。」

「你的事,我全告訴張,他非常同情你。」

我立現慍色,「你有完沒有,我看你快要把這個故事唱出去,或是以說書的方式宣揚。」

「韻娜,我們都是自己人。」

我拂開她的手,她有什麼資格把我的私生活公開。

這時候我發覺張的第二個好處︰他的沉著鎮靜。他連忙護住姬娜,「韻娜,真是自己人,況且三個臭皮匠,抵得一個諸葛亮,共同商計,總有個辦法,是不是?」

他訪佛是正義的化身,那麼誠懇,那麼熱心,我又一次感動,只好默不作聲。

「左文思管左文思,」他說,「何必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放棄值得的人,大不了欠債還錢,你擔心什麼?」

我呆住。

姬娜打蛇隨棍上,「你看你瘦多少,我告訴張,你以前是挺美的一個人。」

我哭笑,「你們也該走了吧。」

姬娜說︰「無端端地趕我們走。不如一起出去喝杯咖啡,把文思也叫出來。」

「我怎麼叫得動他。」

「我來。」姬娜蠢蠢欲動。

我按住她,「別瘋。」

張看姬娜一眼,「那麼我們出去散散心。」他對我說。

「我不去。」

「不去也要去。」姬娜來拉我。

「你別討厭。」

「哼,愛你才肯這麼做,不然誰耐煩來惹你討厭,管你是否爛成一灘濃血。」

我听了這話,覺得其中有道理,便披上外套,與他們出去。

三人在咖啡室坐良久,他們兩人雖沒有當我面卿卿我我,但眉梢眼角卻如膠如漆,看在我眼里,高興之余,不免有所感觸。

小時候我們都喜歡舞男式的男人。

至要緊是漂亮,甚至連長睫毛都計分,其次是要懂得玩,開車游泳跳舞必須精,然後要會說話哄人得舒服。

阿張恐怕一項都不及格,但他比我見過所有男人都要好。

文思也好,我想到他。無論在什麼情況底下,他仍然是溫柔的。

喝著酒,我心暖和起來,神經也松弛得多。

結果他們說疲倦,把我送回家,放在門口,才開著小車子走。

第八章

我並沒有上樓,趁著酒意,我獨自散步,越來越遠,忽然之間,發覺自己已來到文思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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