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開到荼蘼 第15頁

作者︰亦舒

失去左文思不要緊,我有的是將來,天下有的是男人,但這一仗卻不能輸。

原來左淑東是他的妻子,他又結婚了。

淑東!我怎麼沒想到,兩夫妻名字中各拆一字出來做店招牌,原是最普通的事。

我相信他說的屬實,文思確是他的妻舅。

我無言,茫然看出車窗外。

看來與左文思這一段,不得不告一段落。

我疲倦得閉上眼楮,靠在車座墊上。

「小姐,到了。」

「嗯?」我睜開眼楮。

老莫說︰「小姐,到家了。」

「啊。」我嘆口氣。

「小姐,老爺的病又不礙事,你也別太擔心了。」老莫關心地說。

我苦笑著拍拍他的肩膊。母親在平台上等我。

母親問我︰「文思呢?怎麼這一兩日不見他的人?」

我說︰「媽,我並不需要一個男人來為我揚眉吐氣,鞏固地位,有沒有文思都一樣。」

她的面色大變,「什麼?你們鬧翻了?天呀,前兩天還說訂婚呢。」

我剛想解釋,文思在我身後出現,叫聲伯母。

媽媽松口氣,「原來是同我開玩笑,文思,你們如果訂婚,至少要在報上刊登一則消息,告諸親友。」

我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只好尷尬地笑。

媽媽又嘆道︰「千萬別爭意氣吵架,要相敬如賓啊。」她說完便回房子去。

文思狂喜︰「訂婚?我們要訂婚嗎?怎麼我不知道?」

剩下窘得要命的我,手足無措。

「你跟伯母坦白了?」文思按著我的肩膀,「看樣子我也得跟家人說一聲。」

我說︰「父親病著,編來安慰他的。」

「什麼?」他失望,「你這小子。」

我難過地看著他。明白之後,只怕送給他他都不要我,這次他受的打擊,應要比我大,可憐的文思。不過如果他甘心信取他姐夫的廢話。那也是活該。

「今日你比往日都消沉。」他說。

我同自己說︰我為父親的病回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我牽牽嘴角︰「心髒病是最無情的。」

我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與文思在街頭邂逅,是在瞥見滕海圻之後,可見他們確是結伴而行。

我長長吁出一口氣。

文思捉緊我手,「你為何嘆息?告訴我,我們都快訂婚了,你有什麼心事不能對我說?」

我嘩然,「訂婚?才三個月就訂婚?你回家想想清楚,你並不認識我。」

明天,明天他就知道,滕海圻今夜會對他說出我的過去。

我惻然,戀戀不舍注視他的面孔,心內愀然不

我與他在客廳對坐,有話說不得,這像什麼?像樓台會,最後一次見面,沒有終結的感情。

媽媽嘆口氣,坐在我們中間,看看女兒,又看看她心目中的快婿,愁眉百結之中露出一絲笑容。

「星期幾宣布訂婚?」媽媽問他。

文思說︰「明天或後天都可以——」他願意進一步討論。

我插嘴︰「媽媽,我們改天再談。」

「怕什麼,怕難為情?別傻。」媽媽說。

文思說︰「我家中只有姐姐,很簡單,只需通知她一聲就是,我同她也不很接近。」

「啊,」母親很寬心,「韻娜這孩子,有點外國人脾氣,將來你要多多遷就她——」

「媽媽。」我心亂如麻地站起來。

「你怎麼了?」母親愕然抬起頭來。

「你們兩個仿佛在商量買賣一件貨物似的,」我抱怨,「有說有笑,君子風度得很呢,也不想想我的感受如何。爹爹呢,他幾時出院?」

「明日就出來,所以要趕緊辦這件事呀。」

「那麼明日吧。讓文思回去想清楚。」

文思叫起來,「我不用想,我什麼都決定了。」

我既好氣又好笑,「我累,今天不想再說下去。」

他伸手踫一踫我面孔,愛憐地說︰「我明天再來。」

我親自開門,送他下去。

母親甚不原諒我,在接著的一小時內。嘮叨我不夠溫婉體貼,最後還叮囑︰「對文思要當心點。」

我微笑。

其實文思也並不是那麼理想的人才。

七年前母親會嫌他不是個專業人才,沒有固定的收入,兼夾家底不明朗,可是現在,因覺得女兒如一件破貨,心先虛了。

筆此特別重視文思,務求將我推銷出去,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下半輩子能夠無牽無掛。

我竟成為全人類的負累。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詞了。

連母親都嘆口氣,疲倦地說︰「我老了,話太多了。」

他們都為我心怯,我不得不順俗,再堅挺的自信心也宣布崩潰。

我用手托著頭。

電話鈴響,我似有預感,心驚肉跳地取餅听筒。

「韻娜?」這聲音使我顫抖。

是滕海圻。這個魔鬼一下子便查得我的蹤跡。

「出來談談如何?」

我口氣已不能似開頭那麼強硬。我沒有出聲。

「你有很多因素需要考慮,韻娜。你父母渴望你成婚,你不忍使他們失望,是不是?」

我仍然沉默。

「還有,你同左文思有感情,已經放不下,是不是?」我只好默認,心中倒是沒有憤怒,只有悲哀。「出來說說。」

我說︰「有什麼請在電話中講。」

「我不會把你的事告訴文思。他並不知道我們相識。」

一朝被他要挾。一輩子活在黑暗中,我握緊拳頭,準備還擊。

「老實說,我沒有勇氣向他坦白過去,你代我說了正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可是你父母會怎麼想?」他也揀我的弱點還擊。

「七年前他們熬過去,七年後沒有理由會更難過。」

「你真的豁出去了,」他干笑數聲,「別忘記令尊有心髒病。」

「人總要死的。」我說得很平板。

在這只鬼面前稍露溫情,就淪為萬劫不復。

「你是你自己呢,你舍得失去左文思?」

「主權不在我。」

「當然在你手中,你要爭取。」

「跟你商量?」我笑出來,「與魔鬼商量靈魂之得失問題?」

他沉默良久,「你很厲害。」

人到無所求的時候,自然什麼都不用怕。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沒有放下電話?」

「那我馬上放。」

「韻娜!」他不肯放我。

「什麼事?」我說。

「出來一次。」滕海圻說。

「沒有什麼可說的。」

「我想見見你。」

「算了,我現在的樣子,不方便見人。」

「關于文思——」

「我亦不欲知道他的事。」

「你還錯得起?」

「當然,我才二十六歲,平均一年再錯一次,尚可以錯十次八次。社會風氣現在轉了,你不知道嗎?女人堂而皇之可以有許多過去及歷史,沒有人會介意,介意又如何呢?我又不等誰來提拔我,我又不希冀誰把我當家禽似養在家中。」我哈哈笑,心中悲苦。

「你是更加野性難馴了。」

「再見。」我說。

「明晚十時,我在你樓下等你。」「我再也不是十九歲,算了吧。」我擱電話。

案親于翌日出院。

廠長一早在家等他,似有難言之隱。

我還是天真,不知他為何而來,直至見到父親愁眉百結,才知道是錢的問題,父親周轉不靈已有多時,此刻火燒眼眉。

我把母親拉在一旁,「欠什麼人的錢?」

「員工。」母親面色灰敗,「兵敗如山倒,欠薪已三個月。」

「沒有朋友可以幫忙挪動一下?」

「人人有那麼多的好朋友,銀行還開得下去?你這個孩子,好不天真。」

「欠下多少?」

「不關你事,你不用管。」

「也許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母親瞪我一眼,「賣掉你也不值這麼多。」

「到底有多少?」我說,「或者可以把廠按掉。」

「早按過七次。」媽媽說,「此刻所有值錢的家產全歸銀行。」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