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左文思不要緊,我有的是將來,天下有的是男人,但這一仗卻不能輸。
原來左淑東是他的妻子,他又結婚了。
淑東!我怎麼沒想到,兩夫妻名字中各拆一字出來做店招牌,原是最普通的事。
我相信他說的屬實,文思確是他的妻舅。
我無言,茫然看出車窗外。
看來與左文思這一段,不得不告一段落。
我疲倦得閉上眼楮,靠在車座墊上。
「小姐,到了。」
「嗯?」我睜開眼楮。
老莫說︰「小姐,到家了。」
「啊。」我嘆口氣。
「小姐,老爺的病又不礙事,你也別太擔心了。」老莫關心地說。
我苦笑著拍拍他的肩膊。母親在平台上等我。
母親問我︰「文思呢?怎麼這一兩日不見他的人?」
我說︰「媽,我並不需要一個男人來為我揚眉吐氣,鞏固地位,有沒有文思都一樣。」
她的面色大變,「什麼?你們鬧翻了?天呀,前兩天還說訂婚呢。」
我剛想解釋,文思在我身後出現,叫聲伯母。
媽媽松口氣,「原來是同我開玩笑,文思,你們如果訂婚,至少要在報上刊登一則消息,告諸親友。」
我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只好尷尬地笑。
媽媽又嘆道︰「千萬別爭意氣吵架,要相敬如賓啊。」她說完便回房子去。
文思狂喜︰「訂婚?我們要訂婚嗎?怎麼我不知道?」
剩下窘得要命的我,手足無措。
「你跟伯母坦白了?」文思按著我的肩膀,「看樣子我也得跟家人說一聲。」
我說︰「父親病著,編來安慰他的。」
「什麼?」他失望,「你這小子。」
我難過地看著他。明白之後,只怕送給他他都不要我,這次他受的打擊,應要比我大,可憐的文思。不過如果他甘心信取他姐夫的廢話。那也是活該。
「今日你比往日都消沉。」他說。
我同自己說︰我為父親的病回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我牽牽嘴角︰「心髒病是最無情的。」
我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與文思在街頭邂逅,是在瞥見滕海圻之後,可見他們確是結伴而行。
我長長吁出一口氣。
文思捉緊我手,「你為何嘆息?告訴我,我們都快訂婚了,你有什麼心事不能對我說?」
我嘩然,「訂婚?才三個月就訂婚?你回家想想清楚,你並不認識我。」
明天,明天他就知道,滕海圻今夜會對他說出我的過去。
我惻然,戀戀不舍注視他的面孔,心內愀然不
我與他在客廳對坐,有話說不得,這像什麼?像樓台會,最後一次見面,沒有終結的感情。
媽媽嘆口氣,坐在我們中間,看看女兒,又看看她心目中的快婿,愁眉百結之中露出一絲笑容。
「星期幾宣布訂婚?」媽媽問他。
文思說︰「明天或後天都可以——」他願意進一步討論。
我插嘴︰「媽媽,我們改天再談。」
「怕什麼,怕難為情?別傻。」媽媽說。
文思說︰「我家中只有姐姐,很簡單,只需通知她一聲就是,我同她也不很接近。」
「啊,」母親很寬心,「韻娜這孩子,有點外國人脾氣,將來你要多多遷就她——」
「媽媽。」我心亂如麻地站起來。
「你怎麼了?」母親愕然抬起頭來。
「你們兩個仿佛在商量買賣一件貨物似的,」我抱怨,「有說有笑,君子風度得很呢,也不想想我的感受如何。爹爹呢,他幾時出院?」
「明日就出來,所以要趕緊辦這件事呀。」
「那麼明日吧。讓文思回去想清楚。」
文思叫起來,「我不用想,我什麼都決定了。」
我既好氣又好笑,「我累,今天不想再說下去。」
他伸手踫一踫我面孔,愛憐地說︰「我明天再來。」
我親自開門,送他下去。
母親甚不原諒我,在接著的一小時內。嘮叨我不夠溫婉體貼,最後還叮囑︰「對文思要當心點。」
我微笑。
其實文思也並不是那麼理想的人才。
七年前母親會嫌他不是個專業人才,沒有固定的收入,兼夾家底不明朗,可是現在,因覺得女兒如一件破貨,心先虛了。
筆此特別重視文思,務求將我推銷出去,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下半輩子能夠無牽無掛。
我竟成為全人類的負累。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詞了。
連母親都嘆口氣,疲倦地說︰「我老了,話太多了。」
他們都為我心怯,我不得不順俗,再堅挺的自信心也宣布崩潰。
我用手托著頭。
電話鈴響,我似有預感,心驚肉跳地取餅听筒。
「韻娜?」這聲音使我顫抖。
是滕海圻。這個魔鬼一下子便查得我的蹤跡。
「出來談談如何?」
我口氣已不能似開頭那麼強硬。我沒有出聲。
「你有很多因素需要考慮,韻娜。你父母渴望你成婚,你不忍使他們失望,是不是?」
我仍然沉默。
「還有,你同左文思有感情,已經放不下,是不是?」我只好默認,心中倒是沒有憤怒,只有悲哀。「出來說說。」
我說︰「有什麼請在電話中講。」
「我不會把你的事告訴文思。他並不知道我們相識。」
一朝被他要挾。一輩子活在黑暗中,我握緊拳頭,準備還擊。
「老實說,我沒有勇氣向他坦白過去,你代我說了正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可是你父母會怎麼想?」他也揀我的弱點還擊。
「七年前他們熬過去,七年後沒有理由會更難過。」
「你真的豁出去了,」他干笑數聲,「別忘記令尊有心髒病。」
「人總要死的。」我說得很平板。
在這只鬼面前稍露溫情,就淪為萬劫不復。
「你是你自己呢,你舍得失去左文思?」
「主權不在我。」
「當然在你手中,你要爭取。」
「跟你商量?」我笑出來,「與魔鬼商量靈魂之得失問題?」
他沉默良久,「你很厲害。」
人到無所求的時候,自然什麼都不用怕。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沒有放下電話?」
「那我馬上放。」
「韻娜!」他不肯放我。
「什麼事?」我說。
「出來一次。」滕海圻說。
「沒有什麼可說的。」
「我想見見你。」
「算了,我現在的樣子,不方便見人。」
「關于文思——」
「我亦不欲知道他的事。」
「你還錯得起?」
「當然,我才二十六歲,平均一年再錯一次,尚可以錯十次八次。社會風氣現在轉了,你不知道嗎?女人堂而皇之可以有許多過去及歷史,沒有人會介意,介意又如何呢?我又不等誰來提拔我,我又不希冀誰把我當家禽似養在家中。」我哈哈笑,心中悲苦。
「你是更加野性難馴了。」
「再見。」我說。
「明晚十時,我在你樓下等你。」「我再也不是十九歲,算了吧。」我擱電話。
案親于翌日出院。
廠長一早在家等他,似有難言之隱。
我還是天真,不知他為何而來,直至見到父親愁眉百結,才知道是錢的問題,父親周轉不靈已有多時,此刻火燒眼眉。
我把母親拉在一旁,「欠什麼人的錢?」
「員工。」母親面色灰敗,「兵敗如山倒,欠薪已三個月。」
「沒有朋友可以幫忙挪動一下?」
「人人有那麼多的好朋友,銀行還開得下去?你這個孩子,好不天真。」
「欠下多少?」
「不關你事,你不用管。」
「也許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母親瞪我一眼,「賣掉你也不值這麼多。」
「到底有多少?」我說,「或者可以把廠按掉。」
「早按過七次。」媽媽說,「此刻所有值錢的家產全歸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