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馬上去。」
「你去了說些什麼?當心把事情弄僵,我早知會有這樣的事。古人說娶妻娶德,色字頭上一把刀,這話兒不會有錯。」
「你老了,大姐。」
我出門去找老莊。
我在寫字樓把他找到了。
老莊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整個人散發著無上的活力,是什麼令他這麼愉快?簡直不能置信。
我冷冷地,將手臂疊在胸前,斜眼睨著他,「老莊,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他並不介意,笑笑問︰「你的所好,還是你爹的所好?」
「我警告你,莊國棟,做人不要大絕!」我提高聲音。
「是。」他說,「你生氣了,震中,但是我認為你應該听我的解釋。」
「你還有什麼話說?你還有膽子在這里工作?」我豎起雙眉,「朋友妻,不可戲,你听過沒有?」
「但是我認識她的時候,」莊以清晰冷靜的聲音說道,「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她只有十七歲。」
「十七歲——」我呆住,「莊,莊……」
「就是她,黃玫瑰。震中,咱們愛的是同一個人,為之黯然傷神的,亦是同一個人,想愛而不敢愛的,也是同一個人。世界上根本沒有第二個黃玫瑰,我們早應該知道了。」
我震驚。
「我已失去她一次,震中,我不打算再失去她。」他補上一句,「命中注定,震中,命中注定的,你難道還不相信命運?我結識了你,就是為了要與她重逢,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的。」
我鎮定下來以後說︰「我不能讓你破壞我家庭的幸福。」
「震中,」他似洞悉我的心事,「我太明白你,你自己不能愛她,可是,把她留在羅家,看看也是好的,是不是——」
我一記左鉤拳出手,把他打得飛出去,撞在小型文件櫃上,嘩啦啦猶如大廈傾,壓塌了櫃子,倒在地上,亂成一堆,女職員們像刺激電影中的女角那樣尖叫起來。
老莊跌在地上,他苦笑,模一模嘴角的血,他並不說什麼麼。
我指著他說︰「你讓我見到你與她在一起,我打死你。」
我轉頭走了。
我去找玫瑰。
還沒到夏惠酒店,我的拳頭已經腫得像一只拳擊手套,又青又紫。
到了酒店大堂,打電話上樓,找到她,因為激動過度,說話打結。
她五分鐘後下來大堂見我。
春天到了。
她穿極薄的絲衣服,飄飄欲仙。
「震中!」她橫我一眼,坐下來。
我心酸地看著她。
「你打架了。」
我問︰「你信我,還是信他?」
「你們有話好說,怎麼老打架?」
我心中倒翻了五味架。「老打架?我知道你在這一生中,為你打破了頭的男人不計其數,但是剛才,我不是為自己與莊國棟打架。」
「是為你爹?」
「是。」
她沉默。
「回去香港吧,玫瑰。」
她對我說︰「我加件外套,與你找個好地方說話去。」
我等她披件白色薄呢大衣,一同散步到附近的公園去。
我們在長凳坐下。
鮑園中情侶們散步擁吻,年老的公公婆婆以隔夜面包喂白鴿,氣氛溫馨寧靜。
她細細地說︰「他是我第一個愛人。」
「那已是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我說。
「為了在他那里受的創傷,我嫁了一個自己並不愛的人,達十年之久……」玫瑰的聲音越來越低。
「可是你離了婚,你現在是我爹的夫人,你要忠于他!你不是想告訴我,你嫁他只是為了求個歸宿吧?」
她不響,凝視遠方的人工湖。
我咆哮︰「你難道不愛羅德慶?」
「我愛。」
「那麼跟他回香港吧。」
「我要想一想。」
「想什麼?」
「震中,請不要對著我吼叫,」她心虛,「震中——」
「你這一輩子傷了多少人的心?」我眼楮紅了,鼻子發酸,「黃玫瑰,你跟本不懂得愛情,你好比一只蝴蝶,一生出入在萬紫千紅的花叢中,但蝴蝶都是色盲,根本不懂得欣賞花朵。就好比你,你得盡了所有人的愛,但是你並不感激。」
「不。」她倔強地看向我,雙眼閃著淚光,明亮得猶如兩顆寶石,但她並沒有流下眼淚,「不,每個人愛我,我都感激。」
我不置信地瞪著她。
「震中,」她靜靜地說,「即使你愛我,我也感激。」
我呆住了,頭頂像被人澆了一盆冷水,透心涼。
她早知道了。
我怎麼可以低估她。
「震中,我不是那種人,我非常重視感情,我……」
「我知道,我在氣頭上故意侮辱你,我曉得你,你活在世界上,不外是為了感情。」我垂頭喪氣。
「我是愛過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全心全意,我也愛你父親。」玫瑰說,「你不要誣告我了。」
「對不起。」我說。
「我與莊國棟……我想好好看看他,我愛了他這麼多年……」
「這麼一段幻覺,你們當時都年輕,相識才短短一段時間,而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
「我就是想清楚這是不是事實,他這個人存在我心底已經十多年,有時候越是模糊的印象越是美麗。」
「如果你發覺你愛的確實是莊國棟,你打算犧牲我的父親?」
她美麗的眼楮看著遠方,「我相信隨緣。」
「你相信不負責任。」我賭氣。
「震中,」她蒼白著臉,「我知道你不原諒我。」
「我愛我父親,」我說,「我不忍看他傷心,」我加一句,「我也愛莊國棟,我亦不想看到他再一次碎心,」我仰起頭,「還有我自己,我們這些人,都欠你良多,為你傷神,玫瑰玫瑰,我還能說些什麼?」
她垂下眼楮,掉了一串眼淚。
我說︰「有選擇的愛便不是愛,玫瑰,承認吧,承認你並不愛羅德慶爵士,你欣賞他尊重他崇拜他,但並不愛他。」我咄咄逼人。
她嗚咽︰「如果家明還在……」
她「霍」地站起來,要走回酒店。我連忙輕輕拉住她。
「求求你,」我說,「疏遠莊國棟,為他好,也為了你自己好。」
她緊緊抿著嘴唇。
「過去的事已過去,」我說,「你看過費絲哲羅的《大享小傳》沒有?」
我說︰「你們兩個人並無能力挽時間的狂瀾。我知道你們的事,你們在夏日相遇,燠熱的夏日夜晚,薰風下你們為戀愛而戀愛,你才十七八歲,一朵花都能引起無限的喜悅,他離開你的時候,你認為地球從此停止轉動……可是玫瑰,你現在長大了呀,玫瑰,你听我說,你必需幫助你自己,自這個魔咒解月兌出來。」
她閉上眼楮,又一串眼淚。
我只好遞過去手帕,不忍心再說下去。
送她到酒店的一段路,才短短十分鐘,我看出她內心矛盾反復地掙扎。
我伸過手去,扶住她肩膀,她向我投來感激的眼光。
我輕輕地說︰「讓我來幫助你,搬到大姐家住。」
她軟弱地點點頭。
我替她略為收拾,便接她到大姐家。
大姐見到玫瑰,非常安慰,連忙報告父親,大家對玫瑰,以愛護以忍耐。
我並不是小人,莊國棟來找我的時候,我坦白告訴他,玫瑰在我的監護下,不打算再見他的面。
老莊嘴角挨了我一拳,猶自青腫著,他瞪著我,良久不語。
「我的心情與你一樣壞,老莊,咱們哥倆別說二話,我胸中像是塞滿砂石,天天吃不下東西,晚上雙眼紅澀,像火在燃燒,但閉上眼皮,又睡不著,轉眼又到天亮,又是一日,嘴巴苦澀、發酸,腦子發漲,除出玫瑰兩個字,心中沒有其他人,其他的事——你想想,老莊,這種日子,我是怎麼過的?我是怎麼挨的?我根本不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