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士輝已經忘記了玫瑰,我希望是。或者士輝在異鄉終于尋到了他自己,或者他現在又恢復健康,生活正常。
電話鈴響。
我接听。
「振華?」一把苦澀的聲音。
我一震,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士輝?你在哪里?」
「康爾瓦。」
「怎麼音訊全無?」我問,「你好嗎?」
他問非所答︰「今天是玫瑰的生日?」
「是。」我百感叢生。
「她仍美麗?」他問。
「是。」我承認,「你要叫她听電話嗎?她現在與我住。」
「不必了。」
「要我替你問候她?」我忽然溫情起來。
「也不必了。」
「你——你好不好?」
「很好,振華,我很好,我在倫敦大學……今天到康爾瓦度假。」
「有空寫信來,士輝,我們都想念你。」
「玫瑰比去年更美了吧?」他又問。
「士輝——」
「她是否長大了?」
「她這種女人是永遠不長大的,士輝。」
「這……我也知道的。」
「好好保重。」
「再會。」他掛上電話。
他尚且念念不忘玫瑰,我惆悵地想,他尚且不能忘卻一個不愛他、傷害他的女人。
外面開始響起音樂聲,玫瑰的客人陸續地來到,派對很快就會熱鬧起來,這里容不下周士輝,這里沒有人記得周士輝,但士輝遠在一萬里路外,心中只有玫瑰。
我用手托住頭,在溫暖的下午,覺得自己特別幸福,但因為非常自持的緣故,快樂又帶點淒涼。
包生敲敲我的房門走進來。
我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臉頰上。
我說︰「雖然我們的感情並不轟烈,但你仍是我的皇後,讓我們訂婚吧。」
包生站在椅背後面,雙臂圍著我的脖子,「你為我準備了皇冠?」她問。
「都準備好了。」
「讓我們先訂婚吧。」她說,「我喜歡訂婚儀式,浪漫而踏實,這是女人一生中最矜貴的一刻。」
「更生,這一生一世,我會盡我的力善待你。」
「我知道……」她猶豫一刻,「但振華,你會愛我嗎?」
「不」我悲哀地說︰「如果你要我像士輝愛玫瑰般地愛你,我辦不到,也許我太過自私自愛。」
「但士輝遇見玫瑰之前,也是個最自愛不過的人呀,」更生感嘆地說,「我害怕你也會遭遇到這一剎那。」
「更生,你的憂慮太多……」
玫瑰推門進來,一見我倆的情形,馬上罵自己︰「該死,我又忘記了敲門。」但見她臉上一點歉意都沒有。
「不要緊,玫瑰,」蘇更生大方地說,「你大哥向我求婚呢。」
玫瑰放下手中的兩杯果子酒,「是嗎?」她詫異地問道,「這才是第一次求婚嗎?我以為你已經拒絕他三十次了。」
包生側了頭,「我答應他了,我們將訂婚。」
「太好了,太好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快告訴老媽,」玫瑰說︰「老媽最愛听的消息就是這一件。」她吻更生。
包生摟住她的腰,「謝謝你,玫瑰。你長大了,今年不問我們送你什麼禮物了?」
「我要你們永遠愛我。」玫瑰說。
我說︰「你是我的小妹,我將饒恕你,七十個七次。」
「可是你始終覺得我是錯的,是不是?」玫瑰問。
「玫瑰,我原諒你也就是了,你怎麼可能要求我們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嘆一口氣。
外頭有人叫她︰「玫瑰!玫瑰,出來教我們跳最新的舞步。」
她又活潑起來,「馬上來——」轉著大裙子出去了。
包生看著她的背影說︰「玫瑰最關注的男人,還是她的大哥。」
我正在開保險箱,聞言一笑。
我取出一只絲絨盒子交給更生。
「是你自己買的?」更生問,「抑或是母親給的?」
「是母親早就交在我手中的,你看看。」
她取出戒指,戴上看個仔細,「很漂亮,太漂亮了。」
「要不要拿去重新瓖一下?」
「不用,剛剛好,」她說。
「要不要在報上登個廣告?」
「不必了。」她笑。
「那我們如何通知親友呢?」我問。
「他們自然就知道了,在香港,每個人做的事,每個人都知道。」她說。
「明年今天,我們舉行婚禮,如何?」
「很好,」更生笑,「到時還不結婚,咱們也已經告吹了。」
我們听到外邊。傳來的笑聲、樂聲、鬧聲,玫瑰的客人似乎全部到齊了。
「千軍萬馬一般。」我搖搖頭。
「來,別躲這兒。振華,我們出去瞧瞧。」
我與更生靠在書房門口看出去,客廳的家具全搬在角落,玫瑰帶領著一群年輕人在使勁地跳舞。
我擔心︰「上主保佑我那兩張黃賓虹,早知先除了下來。」
「真婆媽。」更生說道。
我們終于訂了婚。我安心了。
舞會在當天八點才散,大家玩得筋疲力盡,留下禮物走了,一邊說著︰「明年再來。」
玫瑰的雙頰緋紅,她沖著我問︰「大哥大哥,你有沒有看到那個穿白西裝的男孩子?」
「哪一個?」我反問道,「今天那麼多人都穿白,我怎麼看得清楚。」
男人穿白最矯情,一種幼稚的炫耀,成熟的男人多數已返璞歸真,不必靠一套白西裝吸引注意力。而女人,女人穿白色衣服卻剛相反,像更生,永遠不穿別的顏色,她已經爐火純青了。
「大哥,你在想什麼?」玫瑰問。
我嘆口氣︰「玫瑰呀,你眼中的白色武士,大哥看著,都非常馬虎。」
「但那個男孩子不一樣。」她辯道。
「又是誰的男朋友?」我問。
「不,他跟他妹妹來的,他已經在做事了,是理工學院的講師,甘七歲,上海人,未婚,」玫瑰報流水賬般,「而且他在下午三點就告辭了,他坦白說這派對太孩子氣。」
「呵。」我點點頭。
「我想再見他,大哥,有什麼辦法?」
「你是玫瑰呀,你沒有辦法,誰有辦法?」
「如果我開口約他,會不會太明顯?」
「問你蘇姐姐。」
包生笑,「我哪知道?我不過等著你大哥來追求我罷了,二十九歲半才訂婚的老小姐,並無資格主持愛情難題信箱。」
我說︰「玫瑰,你不必心急,或許現在他已經到處在打听你的行蹤,稍安勿躁,等待一、二天,這個人便像其他所有男人一樣,送上門來,給你虐待。」
「我真有那麼厲害,就沒有那麼多瘟生肯犧牲了。」
「說話恁地粗俗。」我搖搖頭。
我與更生訂婚消息飛快地傳出去,大家都很替我高興,尤其替更生慶幸。
包生一次笑笑地說︰「我倒是有點晚福,都說黃振華是個好男人,身為建築師,鈔票麥克麥克地賺,名字卻從來不與明星歌星牽涉在一起,現在在中環賺到五六千元一個月的男人,便已經想約有名氣的女人吃飯,普通小妞是不睬的了。」
「這麼說,女人要有名氣。」
「不,」她說,「女人至緊要有運氣,現在很多人都認為我有點運氣——年紀不小了,又長得不怎麼樣,居然還俘虜到黃振華……」
我詫異,「你計較街上的閑人說些什麼?鄉下人的意見也值得重視?」更生微笑。
「我認為你是一個漂亮優雅的女人還不夠麼?」
「謝謝你,」她說,「我不該貪心,企圖贏得全世界。」
女人!
周末我與她出去應酬。在派對上,更生指給我看,「有沒有看到那邊那一對?」
我目光隨她的手指看過去,一對飄逸的男女正在跳舞。
兩人都穿白色,無論服飾、神情、年紀,都非常配合,堪稱是一對壁人。
我點點頭,「很漂亮的一對,肯定不會有很多人欣賞,人們都喜歡玫瑰,一種夸張、浮淺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