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相信,這樣的人,曾經使我無限自卑。」邱晴伏在桌子上微微笑。
「別怪你自己,數年前社會智力仍然落後,裝模作樣亦可在短時間內哄騙一小撮人,到了今天,沒有實力真要靠邊站,小小綽頭已不管用。」
「心偉,英雄不再論出身了吧?」
北心偉訝異地問︰「你想逐鹿中原?」
「是啊,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兩兄妹哈哈大笑起來。
北太太端茶進來,不禁說︰「年輕真好,已經到這種田地了,還笑得出來。」
心偉搔搔頭,「哭也沒用,不如笑了再說。」
北太太坐下,「我也這麼想,可是笑得像哭。」
心偉摟著他媽,「有我在呢,真要逃難,我背著你走。」
邱晴听了感動得別轉頭去。
北太太嗚咽一下,才笑道︰「幸虧你另外有一份職業,不然兩父子一齊背債可怎麼辦!」
當時一個輕率的決定,恍似無關重要,日後連鎖關系慢慢浮現,時常叫當事人捏一把汗。
「是,」邱晴說,「幸虧我沒有說服他。」
宇宙夜總會生意繼續蕭條,邱晴詳細看過簿子,認為尚可支撐,超過一年,則屬不智。
麥裕杰問︰「這里如果解散你打算干什麼?」
邱晴微笑「我不知道,或許投考公務員。」
麥裕杰說︰「政府早已凍結增長率,別做夢了。」
「我們何去何從?」
「我想搬到三藩市去。」
「你絕對不是他們對手,重新找地盤,談何容易。」
「我也不能留在這里束手待斃。」
「這個不景氣才不會把你殺死。」
「政治氣候有變化嗎?」
邱晴不語。
「你想想看,青幫哪里去了?洪門又如何消聲匿跡?統統是前車之鑒。」
「也許你該轉行。」
「不行,」他揮揮手,「我喜歡女人,只有做這一行才可以天天接近那麼多好看的女人,听她們訴苦抱怨,看她們發嗲撤嬌,沒有她們,生活沒有意義。」
這可能也是很多人從事電影行業的原因。
邱晴揶揄他,「這真是你的事業危機不是?」
「我考慮撤退,小晴,你可要與我共進退。」
第八章
一定要走嗎?邱晴戀戀不舍,她們母女犧牲那麼多,才掙回今日自由,好不容易等到城寨兩字不再使人聳然動容,伯母們不再當她妖女看待,本市剛進入實事求是的全盛時代……要走了嗎?
「我不走。」邱晴說。
麥裕杰詫異,「你想我把這地盤交給你?」
「我自幼在舞場長大,表面的風光旖旎,背後的辛酸眼淚,我全知道。」
麥裕杰忽而仰頭笑起來,「我真沒想到,我滿以為你畢業出來要去教書,與我們永久月兌離關系。」
邱晴任他笑個夠。
「我想都沒想過會是你。」
「現在開始想吧。」
「小晴,邱雨會怎麼想?」
「姐姐會為我驕傲。」
「好,今天起你坐到我這個位置上來,我把所知道的,都教給你,只是我懷疑,還有什麼是你所不知道的。」
邱晴正式跟麥裕杰學藝,他毫無保留地教她,把他的連絡網交給她,把所有的朋友介紹給她認識,帶她去拜會,為她作保。
外頭人深深詫異,年輕的女郎看上去似中區一般寫字樓里主持決策的管理階層人物,談吐衣著姿勢,都與這個行業的傳統作風沒有一絲相似。
她最令人不安的一套謝進謝出,請前請後,講話不帶一個髒字,聲線絕不提高,即遇有爭辯,她的聲音仍然小小,但卻不由人不听她說話。
他們想,這要不是個不動聲色的厲害角色,要不就根本不適合干這一行。
麥裕杰對邱晴卻具有無限信心,他把著她的手,自描紅部開始,以高速高壓,希望她在最快時間內修畢全程。
每天他們留在辦公室直到深夜。
餅了十二點,便有女孩子來接麥裕杰。
麥裕杰喜歡的女孩子屬同類型,他愛挑年輕、健碩、美貌得帶點野性那種。
邱晴暗暗好笑,你問十個男人,保證十個想法與麥裕杰相同。
她們且都對麥裕杰痴心,坐在辦公室外等一個多小時不願離開,踢掉高跟鞋,一邊喝酒一邊瞌睡,歪斜地躺臥在沙發椅上,漂亮的衣裳團得稀稀皺,但是面孔仍然美如花苞,沒有辦法,這是她們活生生天賦本錢。
邱晴揶揄麥裕杰,「你殊不寂寞。」
「男人應當寂寞嗎?」
「你要做的閑事太多,好似已忘記正經大事。」
「這世上有什麼大事,真要听你這個有學問的女子說上一說。」
「譬如說,凶手還沒有落網。」
麥裕杰馬上收斂笑容,握住邱晴的手,壓向桌面,漸漸加力,「不要再提起這件事。」
邱晴覺得疼痛,忍住不出聲,過一會兒,他放開她,在門口找到來等他的女孩,雙雙離去。
邱晴眼眶內有淚水,過一會兒,終于吞下肚子里去。
第二天,他們又從頭開始。
麥裕杰給她看公司的印章,「其中三枚在會計處,寫字台左邊底格抽屜里收著全套圖樣。」
邱晴拉開抽屜,一翻,看到只餅干盒子,好不熟悉,鋅鐵皮制成,狹狹長長,漆印的彩圖已經掉了一半,邱晴溫柔地捧它出來。
她說,「你仍保存它。」
麥裕杰抬起頭來,看一眼說︰「是。」
邱晴順手打開它,那把手槍仍在盒內,她嚇一跳。
「別擔心,這把手槍現在領有執照。」
是,麥裕杰已是正當商人,邱晴蓋上盒蓋。
「把它放回原處,槍內有六粒子彈,當心留神,這間寫字樓里一切事物,將來都由你承繼。」
邱晴放好盒子,推上抽屜。
「我有一個請求。」
他很少這樣客氣。
邱晴看著他,「如果合理,一定答應你。」
「我想帶走邱雨的骨灰。」
邱晴的心一酸,她抬起頭,考慮一會兒,「母親與姐姐最好在一塊兒。」
「那麼都交給我吧。」
邱晴點點頭。
麥裕杰松口氣,轉過頭去,良久,他才說︰「支票由你共會計部兩人簽名才生效,公司的資金……」
邱晴沒有听進去,他勢在必行,很快就要離開她,過去有段日子,由姐姐去世直到今日他都可以說屬于她,看樣子他終于要掙月兌枷鎖,而這副鎖的另一頭,銬在邱晴的腕上,他自由,等于她自由。
邱晴不自覺地握著自己的手腕,沒有麥裕杰的生活,會是什麼樣?
「你並沒有听仔細,」麥裕杰見她出神,「你在想男朋友。」
邱晴抬起頭來,既好氣又好笑。
「你不會有足夠時間籠絡他們,」麥裕杰預言,「這幾盤生意在未來十年會使你疲于奔命。」
邱晴不語。
「你那些男友,」麥裕杰又訕笑,「他們只是小男孩,無時不需要異性呵護照顧,沒有一個是真正男人。」
邱晴說︰「我知道真正男人要渾身上下紋滿花紋,抽屜拉開來起碼有一把槍。」
「又要吵起來了。」
「我同你做一項交易,杰哥,從今日起,我不笑你的朋友,你也別理我的朋友。」
麥裕杰沉默一會兒,答道︰「我走了以後,你就沒有這種煩惱。」
每次到貢家,邱晴都悄悄把現款放進抽屜里。
她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姐姐幫她的感覺,是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心偉同她這樣說︰「我家有個聚寶盆,喏,就是這只舊書桌右邊第三格抽屜,這邊的鈔票花光了會重新長出來。」
邱晴木無表情,「那有什麼不好。」
「你說得對,不過將來我會設法償還。」
「市道正在好轉,你父親也該回來了。」
「小妹,我很佩服你。」
「母親與姐姐呢?是她們為我們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