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生眼尖,一眼看到樹叢另一頭停著一部車子。
她認得它。
忽然之間,荷生無法控制情緒,她一伸手,把言諾推下車子。言諾冷不防她這樣力大無窮的一推,踉蹌落地,一邊大叫︰「荷生,這是干什麼?」
只見荷生搶上駕駛位,右腳用力踩下油門,車子飛馳出去。
言諾插手,「荷生,停下來,危險,停下來!」
夏荷生听若不聞,直向樹叢那角撞過去。
那一部車子的司機眼見小轎車迎面撲來,慌忙間完全不能做出反應,說時遲那時快,轟然一聲巨響,車頭已經吃著一記,撞得對方車頭燈粉碎。
荷生身子向前一沖,她隨即轉排擋,車于往後退,看樣子她完全打算再來一次。
言諾驚呆。
樹叢下邊就是懸崖,下去三十米左右是一條公路的回環天橋,夏荷生到底想怎麼樣?
只見她再次向那部跑車迎頭撞去,那司機怕了,跳下車來,往私家路直奔。
言諾看清楚那人的身型面孔,忽爾鎮靜下來,不再出聲喝上荷生,他緊緊握著拳頭。
夏荷生見逼出司機,絲毫不放松,轉軋,直追,車子落斜坡的速度驚人,眼看追上那人,要朝他身子鏟過去,那人驚怖之余,摔倒在地,一只葫蘆似滾下山坡,荷生並不放松,直駛到他身邊,才吱一聲踏定剎車。
她下車來。
那人是烈風。
他已經摔破了額角、膝頭,衣服上也有撕破的痕跡。
夏荷生指著他說︰「滾,滾!」
他爬起來,雙眼盯著荷生,荷生嚇一跳,這是人的眼楮?不不,怎麼兩國通紅如一只怪獸。
荷生鼓起勇氣踏前一步,「不要再出現在這塊私家地上,否則不要怪爹娘生少你兩條腿。」
但是烈風忽然仰起頭怪笑起來,「但是你們一家正在受苦是不是,我就是要你們受苦!」
言諾這時候奔到荷生身邊,拉住她。
烈風一跛一跛走下山去。
荷生激動得渾身顫抖。
餅很久很久,言諾忽然說︰「我不知道你會開車。」
荷生神經質地笑起來,隨即頹然坐在路邊石欄上喘氣。
這時琪園里的人都出來看發生什麼事。
言諾的小轎車頭部團成一堆,荷生這才曉得怕。
「我們也並不能肯定那是他。」
荷生堅持,「是他,是他計誘烈雲出走,是他策劃由我作中間人,嫁禍于我,我誤信他有苦衷,害了烈去。」
言諾扶住荷生的肩膀。
他忽然說︰「伯母臨走之前與我通過一個電話。」
「什麼?」
「夏伯母叫我照顧你。」
荷生嘆口氣,母親說得對,她的確不能照顧自己。
「來,我送你回家。」
他到車房去開出一輛烈家不常用的小車子,載荷生走。
從頭到尾,烈戰勝父子並沒有出現,他倆不在琪園。
途中荷生問︰「烈風來干什麼?」
「他說得很清楚,他來看我們吃苦。」
「精神有毛病的是他,不是烈雲。」
言諾說︰「如我說,烈家的事,十分復雜。」
「言諾,烈風姓朱,不是烈火的大哥。」
言諾不語。
「這是烈戰勝親口同我說的。」
言諾專心駕駛。
荷生覺得事有蹺蹊,「你知道什麼?言諾,告訴我。」
「我只知道烈火是我好友。」
荷生輕搖頭,「言諾,你真是一個有美德的人。」
言諾笑笑。
「令堂仍然生我的氣?」
「好多了。」
「有沒有為你介紹女伴?」
「你關心嗎?」
「是,我關心,只有十全十美的女孩子才可與你匹配。」
「但我配不上你。」
「你現在已經看清楚我。」荷生苦笑。
「三分秀氣,四分傻氣,加三分運氣,我不擔心你。」
「十分受氣。」
吉諾只是笑。
「要不要到我家來喝咖啡?」
言諾停好車,心頭有點酸,把頭伏在駕駛盤上,輕輕問︰「怎麼見得我是一個沒有血性的好人,叫我來就來,叫我去就去?」
荷生張大了嘴,「對不起,你誤會了,我沒有非份之想,我只是請老朋友喝杯咖啡,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推開車門,匆匆上樓。
荷生只覺頭暈身熱,雙耳燒得熱辣辣的。
荷生太後悔說得那麼多。
事情怎麼可能同以前一樣?
她低著頭自手袋中掏出鎖匙,忽然之間,有一只手伸過來搭在她肩上。
荷生猛地轉過身子,只看到一把長頭發與一面孔的胡髭。
「烈火。」
他緊緊擁抱她,在她耳畔說︰「送你回來那家伙若不是言諾,我會叫他好看。」
荷生說︰「暴力一定要停止。」
烈火看著她,「啊,听听這話出自誰口,剛才有目擊證人同我說,有一輛車子意外失控,不料撞上另一輛停在崖邊的跑車,跟著自動溜下斜坡,相信是剎掣出了毛病,這些,都不算是暴力?」
荷生苦笑。
她掏出鎖匙,開門讓烈火進屋去。
「言諾說伯母外游。」
荷生點點頭。
烈火坐在安樂椅里,「荷生,我也想過,如果我要將你托付給一個人,最理想的人選也是言諾。」
荷生緊繃著臉,「又不是包裹,何用托來托去,你要是不滿意現況,干脆一聲再見就行。」
烈火挨了罵,也不出聲。
餅一會兒他說︰「伯母不在家,我倒反而規矩起來。」
以前他總在走廊里拉住荷生,希望多聚一刻。
不為什麼,只為不甘心,待听到夏太太咳嗽,才肯開門離開夏宅。
現在他忽然懷念這一聲假咳嗽,此刻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才好。
他知道伯母不喜歡他。
伯母希望荷生畢業後到中學任教,嫁給言諾,自此過平淡安樂的日子。
烈火笑了,喃喃地問︰「沒有後悔?」
荷生詫異地問︰「你說什麼?」
烈火打一個阿欠,「你這里好靜好舒服。」
「難怪我一睡可以一整天,你累了就休息一會兒。」
烈火索性將腿一擱,打起瞌睡來,多日來發生的事令他精疲力盡。
此刻他努力要睜開雙眼,竟不能夠,輕輕嘆出一口氣,任由靈魂進人睡鄉,俗世一切,漸漸淡出,感覺舒暢無比。
荷生卻不倦。
奇怪,躲在自己家中,烈火又在身旁,照說應當十分安全,為什麼那種被偷窺的感覺又來了。
她輕輕走到向街的窗,拉開一點點窗簾,往下看,卻一點異象都沒有。
太敏感了。
日靜無事,心頭漸漸空靈,听到各種幾乎不存在的雜聲,荷生警惕,可別看見什麼怪事才好。
她想象這一切都已過去,她與烈火,終于在一起生活,烈雲在周末來看他們,對平凡的假日嗤之以鼻,而言諾卻說︰「噫,荷生,早知你要求這麼低,我也可以做得到。」隨即他與他美而慧的妻趕去參加一個重要的宴會。而烈火悻悻地說︰「看,人家取笑我們的幸福,怎麼辦,怎麼辦。」
荷生喜歡中年,一切可能性已發展殆盡,只剩下鐵定事實,大多數困難早已克服,所以中年是安定逸樂的,受挫折也懂得應付,荷生盼望中年速速來臨,丟掉彷惶。
烈火熟睡,面孔出奇安詳,他不似言諾,表情異常豐富,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統統露在臉上,荷生知道這種人吃虧,卻愛莫能助,心中無限憐惜。
烈火的手垂在椅旁,荷生想去握住他,又怕吵醒他,自從認識烈火以來,這是最安靜可貴的一刻。
電話鈴驟響的時候,荷生不知多後悔沒把插頭拔出。
她連忙把它拿到房間去听。
是母親,抱怨女兒永不在家,繼而叮囑生活細節,荷生唯唯諾諾,待母親教訓完畢,回到客廳,只見烈火已醒。
他溫柔地看著荷生,「听你的口氣就知你在敷衍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