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朋友結果如何?」他笑著問。
「第二天幾乎把頭摘下來免它再痛。」
「這是很貼切的形容,我自己也試過一兩次。」他又笑。
「那晚多謝你幫忙。」
「今晚要不要我再幫忙?」
蓓雲側頭想一想,「也好,我們兩個一起請你喝一杯。」
老胡卻臨時有事,而且,「你一個人去方便行事。」
「行什麼事?」
「蓓雲,我們都小覷了你,你是我們之間最最有辦法的一個呢。」
蓓雲訕笑,有辦法?
不過,被人家當有辦法,總比被人家看死沒有辦法的好。
她單獨赴約。
那小伙子簡單風趣地介紹他自己,隨即建議到一家小小意大利館子吃飯。
叫菜的時候,他打趣說︰「大學時期要陷害哪個女生就一連三晚請她吃意大利菜增肥。」
可是他替蓓雲叫了清蜆湯、蒸蟹粉,吃十碟子也不胖。
蓓雲輕松了一個晚上,由他送她回家,在門外道別。
時間還不太晚,愛瑪正在等她。
「主人,如果你不太累的話,我想同你討論帳目。」
愛瑪最近榮升巫蓓雲的管家。
蓓雲笑答︰「我一點都不累,什麼帳目?」
「信用卡上添增一項非常奇怪的支出,請來看。」
蓓雲與愛瑪在電腦熒幕前坐下。
「主人,是這一項,如果電腦謬誤,宜明日一早即去更正。」
蓓雲一看,馬上怔住,宇宙公共關系公司,費用︰一萬二千九百七十元。
這是什麼帳目,怎麼會算到她頭上來?
她要求電腦給她看帳單全貌。
餅一刻,整張單子的細節呈現在熒幕上。
蓓雲真正發呆,她讀到的是︰四月十二日,伴游一名,時計二千四百元,共三小時三十分鐘,合計八千四百元,鷹獅酒吧費用,一千零七十元,租車費用,一千五百元……
數目詳盡,所有帳單付有附注,可隨時查閱。
巫蓓雲頓時明白了。
那人原來是介紹所推薦的伴游。
他出現得實在太自然,若不是帳單及時而至,巫蓓雲會一直以為他與她是真正的朋友。
今日的晚餐又花費多少?
正當她發愕,愛瑪在一旁說︰「這是怎麼一回事,誰租了車,誰按時收取這麼貴的費用?」
巫蓓雲按熄電腦,「數目沒有錯。」
「什麼?」
「時間不早了,我想休息了。」
蓓雲回到小小臥室,立刻撥一0三三,仍由那個接線生來招呼。
「是巫女士嗎?」
「請問一0三三回來沒有?」
那接線生答︰「還沒有,他將暫時離開本市,短時間不會回來,有一位客人邀請他乘伊利莎白號邀游四海,為期約一年。」
呵,真是闊客。
「巫女士,你對我們的安排滿意嗎?」
蓓雲沖口而出,「我不喜歡。」
彼客至上,那接線生充滿歉意,「或許巫女士願意先看過我們由名家所撰的劇本,然後依劇情發展來做?」
蓓雲沒想到他們的手法這樣先進,不由得嘆息說︰「太虛假了。」
「可是,巫女士,如果不依賴我們,你可能窮其一生也找不到適合的朋友。」
「那人們是怎麼結的婚?」蓓雲沖口而出。
接線生笑了,「結婚怎麼同,結婚對象要多少有多少,知情趣的異性朋友,才稀罕得緊。」
蓓雲有頓悟,「請問你是人是電腦?」
「我是電腦,巫女士好聰明。」
蓓雲沉默半晌,「請替我取消戶口。」
「巫女士,你願意再試試另一位伴游嗎?」
「不用了。」
「是費用太貴嗎?」對方很體貼。
「不是。」物有所值,甚至超值,不能算貴。
太像是真的了,最終發覺原來是假的,令當事人非常失望。
「巫女士,希望你將來有需要時再與我們聯絡。」
「一0三三回來時,請他與我接頭。」
「巫女士,我們查過一O三三的來往戶口,其中沒有你的名字,我們已經警告一0三三,囑他不得再私自與客人接觸,如果違例,永不錄用。」
蓓雲震驚,「我們是朋友。」
「一O三三沒有朋友。」
「一個人總應有朋友吧?」
「對不起,巫女士,公司的規定,我們屬下二千余名員工,服務期間,不得擅自與異往,再見。」
通話線在這個時候切斷。
巫蓓雲立刻知道她做錯了,並且多多少少連累了一0三三。
自此以後,她可能永遠不會再听到年輕人的聲音。
愛瑪敲房門,「主人,還沒有睡?」
「進來吧。」
「主人,周先生與孩子們仍然在家里等你。」
蓓雲笑笑,「孩子們或許,周先生未必。」
愛瑪嘆口氣,「用金錢來購買的理想,還算不算理想?」
看樣子它已經清楚那張帳單的來龍去脈。
「你說得對,理想不能滲入任何庸俗虛假的因素。」
「我請教過資料電腦,據分析,主人,你的理想是人類至難實踐的願望之一。」
「是嗎?」
「資料電腦稱這種理想為尋找真愛。」
蓓雲覺得新鮮,「說下去。」
「這一類人最悲哀,永遠不向安全牢靠溫暖的家庭生活妥協,情願走一條顛沛流離的感情路,而從來沒想過,即使願意付出重大代價,世上也許並無真愛?」
巫蓓雲連忙掩飾蒼白的心︰「不,不,我沒有那麼偉大,我不復天真,愛瑪,你誤會了,我只不過是個不甘寂寞的貪婪人,多年的家庭生活實在太過枯燥辛勞,不安于室的我于是另謀出路,對我來說,真情與假意均可接受,我目的是尋歡作樂。」
愛瑪凝視她,「真的?」
蓓雲苦笑,「現今世界,叫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找一個我愛的,他又愛我的人。」
「主人,你真的想通了?」
「我真的要休息。」
愛瑪一走,她果然馬上安然入睡,在夢中,巫蓓雲向每一個陪她聊過天散過步吃過飯令她生活增愉快的異性致謝,她沒有遺憾,如果他們都寄帳單給她,她宣告破產一百次都不夠,巫蓓雲太幸運,巫蓓雲夫復何求。
她不但騙過了機械人,還幾乎騙過自己。
那年剩下的時間,巫蓓雲生活正常,照例討好每一個人,她的上司、下屬、朋友、親人,都對她頗為滿意。
又是另外一年了。
嬰兒已經在保姆教導下學習走路,小雲進寄宿學校念書,周至佳打算轉到商界擔任顧問職位。
她的老友胡乃萱另結新歡,忙得無暇招呼同事。
那一年,同其他所有一年一樣,有歡笑,有悲哀,過得實在不容易,每一天都值得紀念,因每一天都付出過勞力心思。
幸虧是逐天逐天過,也有很多次,蓓雲認為挨不到第二天,累得想尋找解月兌,可是睡它十個鐘頭,第二天醒來,又會努力地,再過一天。
清晨起床命令雙腳落地那一剎那毅力,就是使人活下去的意志,實在不簡單,懦弱點的人也許就從此長眠不起。
巫蓓雲對生活的要求越來越簡單,因為缺乏時間運動,她放棄坐車,換上運動鞋,每朝步行三十分鐘上班。
這一段路變成她的樂趣,風雨不改,照樣上路。
那是一個地面結薄冰的早春日,古人說的如履薄冰當然大有道理,可惜巫蓓雲沒有領會到其中意思,經過公園小徑,她腳底一滑,失去平衡,跌個元寶大翻身,更糟糕的是一時還爬不起來,雪雪呼痛。
正想用力撐起上身,忽然有人說︰「等我幫你,」那人兩只強壯的手臂把她一托,巫蓓雲就勢又腳踏實地。
她沒聲價說「謝謝謝謝」。
那人惋惜道︰「一件大衣全髒了。」
市政府一直沒有把公園的清潔工作做好。
蓓雲反而要調過頭來安慰他,「不要緊,我在公司備有替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