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雲可不怪她,她愛申訴,大可盡量發其牢騷,朋友有義務坐著聆听,發泄過後,老胡又是一條好漢,她不是全然沒有優點的人。
「他現在干脆不回來了,我忙著替小萱轉校,免得她給同學笑話,又得急急辦離婚,房子一人一半,我們要搬往較小的公寓——」
一點新鮮事兒都沒有,打一百年起,每對離婚夫婦都得面對這些痛苦的瑣事。
胡乃萱忽然看著蓓雲說︰「我把你悶壞了吧?」
蓓雲回過神來,「呵不,我只是不便發表意見,順得哥情失嫂意,改明兒賢伉儷和好如初,我無論說過什麼都是死罪。」
「我們是完了。」老胡沮喪到極點。
蓓雲看看表,「時間到了,我們該回公司去。」
「今天晚上到底請不請我?」
「今晚不由我做主,請你見諒。」
老胡悻悻然,「你這人最討厭,公是公,私是私,一張鐵面。」
蓓雲只得賠笑。
連電腦都祝賀她︰「恭喜你巫小姐,這次升職系眾望所歸。」
好似不是周至佳的願望。
那天晚上,蓓雲直接由辦公室到派對,兩位上司都來了,逗留寒暄一會兒才走。
蓓雲的興奮已過,別誤會,她並非不快活,追加到今年四月的薪水足夠她享用一會兒了,送禮給家人外,尚能好好治一季衣裳,生活中尚欠什麼不是問題,她早已學會數她所得到的福份。
听到年輕同事銀鈴般笑聲,蓓雲亦覺寬慰高興。
「巫小姐。」一個倩影走過來。
是曾倩文,頭發剪短了,眼楮益發的大,端的是小美人。
「請坐,」到底是舊下屬,為她出過力。
曾倩文眼紅紅,「我所說的,都是真的,不關我事。」
蓓雲溫和地笑,「我相信你。」
「我已辭職,無法在是非中留在此地工作。」她低聲說。
蓓雲回應︰「似你這般人才,到哪里做不一樣。」
措辭虛偽空洞得有回音,不過不要緊,曾倩文還是第一次听,听不出毛病,日後,次數多了,她自會辨識真偽。
「巫小姐,這間公司只有你是君子人。」曾倩文握住蓓雲的手,淚盈于睫。
五年前的巫蓓雲背脊會爬滿冷汗,現在?若無其事。
曾倩文一走開,蓓雲便抬起頭尋人,不,年輕人沒有來,他也不是時刻走得開的,也許還有其他寂寞的心需要照顧。
城內怨懟的女人還會少嗎,與知情識趣的年輕人比,起碼是一比五千。
蓓雲稍坐一會兒便悄悄溜走,知道他們會玩到深夜。
到家,只見小雲呆坐在父親的生日蛋糕面前。
蓓雲問愛瑪︰「這是怎麼一回事?」
「周先生一早就睡了。」愛瑪無奈。
蓓雲點點頭,「他是該早點休息,小雲,我們一起看最新的立體電影。」
她故意不去理他,真睡也好,假睡也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電影放到一半,小雲忽然感慨的說︰「爸爸變了。」
蓓雲不出聲,一邊吃花生,一邊呷啤酒。
小雲又說︰「變得我都不認識他了。」
蓓雲推一推小雲,「看銀幕,那只小魔怪飛出來了。」
小雲也覺得父親沒有什麼值得繼續談論之處,便全神貫注看電影。
影片尚未結束,蓓雲已經累得數度打瞌睡,不但呵欠連連,眼皮都抬不起,終于走回臥室休息。
本來感慨良多,但疲倦戰勝一切哀愁,她咚一聲睡著。
周至佳到這個時候氣才消,他想與蓓雲說幾句話,商量幾件事,一推開房門,看見蓓雲和衣僕在床上,扯著輕微的鼻鼾,不由得呆住。
她竟安然無恙的睡著了。
小雲在父親身後說︰「將來我也要像媽媽那樣在工作崗位上出盡力氣。」語氣充滿欽佩。
周至佳悶悶折回書房,因為白天無所事事,晚上他失眠,變成夜貓子。
他知道有這種怨婦,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晚上卻通屋踱步。抽煙喝酒服藥都無補于事,他害怕會走上這條路,故此強逼自己上床。
小雲看見父親熄燈,松口氣。
周至佳第二次入院的日期終于定下。
周至善特地來陪兄弟,看見蓓雲,仍然訕訕。
蓓雲早已把前嫌擱一旁。
至善說︰「升了級,蓓雲你真了不起。」
「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何處是看得見的,終日價打扮,自然像一只花,為家人服務,便是好主婦好母親,我,我只得這份工作罷了。」
「你何嘗沒有一個家。」至善訝異。
蓓雲笑笑說︰「這幾年來我並無好好照顧它。」
「你也盡了力。」至善很中肯地說。
蓓雲一听,覺得受用,便把這當為知心話,
「我盡力,不表示他人滿意。」
「至佳不是不滿意。」至善代為發言。
蓓雲接上去,「也不是滿意。」她笑了起來。
至善看見兄弟,對他說︰「祝你成功。」
蓓雲對私事已三緘其口,她不想隱瞞真相,也不打算坦白招供,怎麼開口呢?「尊夫去了何處?」「醫院。」「什麼事?」「他做卵子植入手術。」「嗄?」「他準備懷孕替我們家增加一名寧馨兒。」蓓雲沒有招供的勇氣,盡避周至佳不是第一名勇夫。
「勞駕你陪著至佳。」
「沒問題,你去忙吧。」
就在那個下午,公司決定派巫蓓雲出去物色購置一批器材,目的地是阿姆斯特丹,為期一周,隔一日起程。
巫蓓雲並沒有推辭,什麼樣公務可以推,什麼不可以推,她知道得十分清楚,況且,伙計如果不把公事放第一位,公司也不會重視這個雇員,至公平不過。
秘書自會替她打點飛機票酒店房間及行程。
進家門時蓓雲己覺壓力,一個人有一個人好,無論到什麼地方去,只需攜帶護照一本,即可成行,今夜她這個有夫之婦首先得向那另一半解釋,真是苦差。
丙然,周至佳不悅地問︰「非去不可?」
「不是非去不可,」蓓雲老老實實回答,「連這份工作也不是非做不可,但是去了比較好,你也是辦事人,相信你明白。」
「你答應過這段時間留在這里。」
「九個月間難免要出差,人在江湖。」
周至佳問︰「你懷孕時我有沒有外游?」他不記得了。
「有,」蓓雲溫和地答,「三次之多。」每次都好比寒天飲冰水,滴滴在心頭。
她並非故意報復,巫蓓雲才沒有這樣無聊。
周至佳苦笑,「原來你我同樣不可靠。」
蓓雲微笑,周至佳終于肯自嘲了,這是大躍進。
「是的,」她說,「我們只能夠相信自己。」
「蓓雲,給我一點鼓勵。」
「你要是想退出,現在還來得及。」
「決不!」
「那麼,祝你成功。」
周至佳笑了,巫蓓雲果然有義氣。
「不要孤立你自己,出去認識些新朋友,參加新活動,你一定做得到,至佳,我對你有信心,你是教授身分,有智慧有經驗。」
周至佳精神一振,隨即又頹下來,是他,千方百計自願放棄那矜貴的身分,夫復何言。
蓓雲忽然說︰「別擔心,孩子大得極快,一下子就用不著我們,即可恢復自由身,再辛苦,也不過是三五年光景,既然是你意願,一定可以安然度過。」
周至佳低頭,原來巫蓓雲仍然是最了解最支持他的那個人。
「記得嗎,小雲幼時日日變一個樣子,甫滿月,我們就懷念她在醫院那段日子,故此目不轉楮,把握每個機會盯住她,曾被親友譏笑我倆是最痴心的父母。」
他倆已許久沒有閑話家常。
小雲偏在這個時候打斷話柄︰「媽媽,阿姆斯特丹有些什麼好玩意兒可以帶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