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小太陽浸在泳池里不肯上來,林氏夫婦永遠忙忙忙,園子里三個客人樂得清淨。
範里正把一只烤熟的大龍蝦剝殼,香聞十里。
曉敏問︰「這樣可怕的海產,誰第一個想到吃它,是吃無可吃才吃它。」
範里笑起來.分一半給曉敏。
冰劍波覺得最佳風景便是一個女性對另外一個女性和睦友愛。
曉敏忽然伸出手來撫模小冰手臂上的疤痕,「害你破相了。」想到該日驚險之狀,不禁打一個冷顫。
冰劍波顧左右言他「範里,你仍住在曉敏處。」
範里點點頭,訕笑,「怪是怪在寄人籬下,反而心安理得,竟不願回家。」
小冰說︰「曉敏最大魅力是叫人舒服。」
曉敏听了,有意外之喜,那邊曉陽叫她,她過去侍候姐姐。
曉陽問︰「小冰打算追求你?」
曉敏一怔,「不見得,普通朋友而已。」
「怎麼忽然之間多出範小姐來。」
「她是我的伙件,我們合作做一項報告。」
「她絕對不是一個來自內地的苦學生。」曉陽十分肯定。
「那麼她是什麼身分?」曉敏笑問。
「富翁的禁臠,」曉陽沉吟,「把她安置在此地方便幽會,溫哥華比三藩市便宜,環境一點不差。」
曉敏笑得打跌,「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聯想。」
曉陽氣鼓鼓.「你敢笑我猥瑣。」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要不要打賭,」曉陽氣忿︰「我贏了,你給我一個夸月兌,你贏了,我給你這所宅子!」
「姐姐,你此刻語氣似白相人嫂嫂,」曉敏溫言勸道︰「鎮定一點,出手別太大。」
曉敏回到朋友身邊,結束野餐會。
回家途中,曉敏說;「郭劍波你好似不大高興。」
小冰坦白的答︰「我今天才懂得中國人說的氣焰凌人。」
範里卻說︰「我覺得曉陽姐是個熱心人,」停一停,「你若去過超級大國在小地方的領使館或辦事處,你才知道什麼叫氣焰凌人。」
曉敏大力鼓掌。
冰劍波拿她們沒辦法。
回到家門口,大廈大堂有位中年男子在等人。
曉敏辨認一下,不,他不是那個釘梢的男子。
範里卻迅速迎上去同此人說話。
小冰輕輕告訴曉敏︰「這便是川菜館的老板章某。」
很明顯,他去調查過了,小冰不像英語講師反而像個記者。
曉敏說︰「你回去吧,我在這里等她。」
小冰卻答︰「有個壯丁在場比較好。」
曉敏點點頭。
只見他們兩個表兄妹密斟一會兒,範里無奈地走過來同曉敏說︰「他們叫我回家。」
曉敏說︰「那你就回去好了。」
「他們思想封建,不允我在外留宿。」
曉敏說︰「國有國法,家有家法,慢慢開導他們。」
範里一听,先是一震,然後笑起來。
曉敏送她到門口。
一輛黑色房車緩緩駛過來停下,曉敏馬上發覺司機便是跟蹤她們的神秘男子。
範里朝他們擺擺手,章老板有禮地欠欠身,他們一起上車去了。
小冰取出記事部寫下一行字。
「你抄什麼?」曉敏問。
「車牌號碼。」小冰合上本子。
曉敏笑笑,她也有好奇心,但不用在這些事上。
冰劍波看著曉敏,「不請我到府上喝杯咖啡?」他溫言問。
曉敏雖在大都會生長,這種事上偏偏有點拘謹,她笑笑,「今天我怪累的。」
小冰立刻識趣,那麼政天再說。」他並不勉強。
「再見。」曉敏對他又添增一分好感。
還沒進門就听到電話鈴響,曉敏接過,是胡小平。
小平一開口便打趣︰「我听說你那邊沒有夜生活,原來是誤傳。」
他這個人公私分明,一定有正經事。
丙然,「我打算下周飛過來了解情況。」
「住多久?」他們分開已經有大半年,驀然重逢,曉敏不知如何應付。
「一個禮拜左右。」胡小平回她。
曉敏惆悵,「匆匆數日,你便想了解本市排華真相?恐怕會淪于斷章取義、管中窺豹,讀者看了你的一面之詞,得益還是受害,實在難說。」
胡小平笑,「我下星期四早班飛機到溫市。」
「我知道,早上六時四十分抵埠,對不起,我還沒起床,你在什麼地方下榻?」
「香港之聲經費一向不足。」他猶疑。
「我知道,你到顧曉陽處借住好了,她有的是客房。」
「不必,曉陽丈夫一向看不起我。」
「我知道,小平,你就是這點狷介,一天到晚怕人家看你不起,老實說,人家看不起我,我還來不及抽空去看他是否看不起我。」
「豪氣!」
「真是的,」曉敏自信地說︰「這一代女性出來做事,若果連這點驕傲都沒有!哪里都不用去。」
「曉敏你還是那麼愛吹牛。」他調侃她。
曉敏問︰「你胖了還是瘦了?」
小平沒有回答。
曉敏自嘲︰「我現在胖得像只皮球。」
「見面便知分曉。」小平說。
「你可以到我家客廳借住。」
「謝謝你雪中送炭。」
「沒問題,小平,沒問題。」
幣上電話,曉敏一顆心不能平復,他終于要來了,誰知道呢,也許來了不再回去,當然,這樣的可能性極之低微。
胡小平,粵籍人士,香港土生土長,持英國屬土護照,家庭清貧,父母親是半山富家的幫佣,他與兩個妹妹自幼在洋房花園角落佣人宿舍長大,遵母囑與大宅的少爺小姐們維持一個非常遙遠客套的距離,這是胡氏卑微的家教。
孩子們沒有讓父母失望,兩個妹妹分別是文憑教師及護士,小平畢業後不到三年便成為頗具文名的記者,他告訴曉敏,老東家曾感慨地對忠僕說︰「我家孩子要是有你家一半那麼長進,我已心滿意足。」
小平當時大奇,什麼都有了,還要孩子長進干什麼?
甭傲.能吃苦,愛死干的胡小平對香港有一分戀情,「是這樣自由開放的社會栽培了我,它的制度或許還不夠好不夠公平,但對我已經夠好夠公平。」
批評起香港來,還是狠勁十足,不過看得出文字後邊有太多的愛。很多時候,護短而偏激。
最近的將來他才不會移居西方社會。
一個星期後他一定會趕回去截稿出書。
那本香港之聲才是他的老婆他的所愛他的歸宿。
不不不,胡小平不會為曉敏或任何人留下來。
姐姐曉陽對小平的評語是「那小子自卑與自尊同樣強烈,急急要上進、出人頭地的壓力使他無瑕兼顧感情生活。」
也許是對的。
姐姐對的時間多。
第二天一早,郭劍波來訪。
曉敏穿著運動衣在喝咖啡,連忙招呼小冰。
小冰說︰「曉敏,來接範里的車子屬于大使館所有。」
曉敏一怔,「大使館在渥太華。」
「正是,車子穿州過省來到本市,你不覺稀奇?」
「小冰,我有一個請求。」
「說吧。」
「我希望你把對範里的身世調查扔下,太不公平了。」
小冰反問︰「你沒有好奇心?」
曉敏搖搖頭,「完全沒有。」
冰劍波說︰「這條線索可能引向一個極之曲折的故事。」
曉敏看著他,「你也是一個寫作人?寫傳奇、小說、抑或報道?」
「好,好,」小冰揚手,你的意願,曉敏,我放棄追溯範里的故事。」
曉敏凝視小冰,盼他適可而止,人人都懷著一個故事,總有若干不甚光彩的情節,你有,我也有,她更有,何必挖出來說!她從事寫作若干年,前輩的金石良言是任何題材可寫,千萬不要揭人私隱,降的往往是執筆人的格。
小冰已自曉敏眼中獲悉她的不滿,這女孩正直一如小學生,他重視她的意願,連忙說︰「我答允你,以後再也不理範里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