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好了,成全你。
好一個易沛充,一只腳已經踏在車外,心念卻猛地一轉,雋芝好處何止一點點,罷罷罷,三年感情,誠屬可貴。小不忍則大亂,女友面前低聲下氣,也是很應該的,誰是誰非並不要緊,將來懷孕生于吃咸苦的總是她,想到此地,心平氣和。那一只伸出車外的腳即時縮回,輕輕關上車門,陪個笑,輕描淡寫說︰「不喜歡不要緊,我且代養幾日,待二姐回來,轉送菲菲華華。」
見他如此成熟,不著痕跡地落了台,雋芝的氣也消了,甚至有點內疚,低聲說︰「最近我壓力很大,人人都當我是老姑婆……」
沛充當然接受解釋,「同他們說,你隨時有結婚生子的資格。」
雋芝開動車子。
兩人都捏著一把汗。
雋芝想,剛才若沛充沉不住氣,後果不堪設想。
沛充也想,那個送花客倒底是誰,是為了他雋芝才對男友諸多挑剔?
靶情進入猜忌期,不由得小心翼翼,謹慎起來。
雋芝試探問;「你把小動物先拎回家吧,我們改天再見。」
沛充不欲勉強,「也好。」
真不值,大好良宵就叫一只貓給破壞掉。
為什麼硬說唐雋芝孤苦。
全世界走俗路的人都看不得他人逍遙法外,非要用吃人的禮教去壓逼他人同流合污不可。
含怨地返到公寓,用鎖匙開了門,看進去一片潔白,鮮花靜靜散播芬芳,一切擺設數年來一個樣子,不崩不爛,筱芝曾笑道︰一你家布置,搬到我處,只能用上一季。」
祝家每年例必裝修一次,確有實際需要︰水晶燈被老大一球報銷,牆紙下角全是老三抽象派蠟筆習作,沙發套成張撕出,澄色地帶全是黑手印,深色地帶全部粘呼呼,整間屋子體無完膚。
連一只毛毛玩具都得每星期丟進洗衣機清潔一次,洗至褪色起絨珠。
可怕?熱鬧呀,滿屋跑;永無寧日,轉眼一天,不必數日子。
數千年來存在的家庭制度肯定有它的價值。
漸漸覺得了︰
也許在他人眼中,唐雋芝的確寂寞得慌,這一刻也許還不那麼明顯,再過三五七年,十年八年、或許真會抱著一只肥壯的玳瑁貓,坐在搖椅中過日子,雙目永恆地看著窗外,像是期待什麼人前來探望……
第七章
雋芝嘆一口氣。
這自然是過慮,許多至寂寞的老人都兒孫滿堂。
有人按鈴。
雋芝一開門,看見宇宙出版社的信差笑嘻嘻叫她一聲唐小姐。
「我剛剛才交了稿。」
「唐小姐,我派帖子來。」他笑著遞進一只米白色信封。
雋芝連忙道謝.誰,誰排場派頭十足,照足老法,不用郵寄,專人送帖?
必上門,她忙不迭拆開信封,一看男女雙方名字,傻了眼,張大咀,傻瓜似愣住。
署名是洪霓與區儷伶。
短簡說︰我們決定結婚,十二月十日星期一下午三時在落陽道注冊處舉行婚禮,有空請來觀禮。
除了情敵,任何人接到喜帖,都應替當事人高興,但是雋芝卻感到驚惶。
她忽然想起一首叫十個小小印第安人的兒歌,出發時明明是十個人,走著走著驀然少了一個,又少一個,又少一個,結果只剩唐雋芝孑然一個。
她似受了騙。
區儷伶真是高手。
事前相信沒有人知道她同洪霓之間有特殊感情,當然,她完全沒有必要在事情肯定之前把私事告諸天下。但雋芝明明在很最近的最近,尚听區儷伶說過,她有意獨身終老。
忽然改變了主意。
這樣理想的對象,又何妨大路調頭。
雋芝剛想找人談談這件事,電話鈴驟響。
是莫若茜,「雋芝——」她要說的肯定是同一件事。
「你也收到帖子了。」雋芝馬上說。
「好家伙,不簡單,真有她的!」
雋芝完全同意。
莫若茜笑,「雋芝,只剩你一個人了。」
「是,只剩我一個人。」
「不過我們當中你最年輕,不怕不怕,迎頭趕上也就是了。」
「我很替區女士高興。」
「誰說不是,洪霓有藝術家的才華,卻兼備生意人理財能力,收入不菲,又懂得節蓄,在夏威夷與溫哥華都有房子,他這人思路敏捷,享受生活、嘿,打著燈籠沒處找。」
雋芝補一句︰「最主要的還是他愛她,還有,她也愛他,不然,雙方條件多優秀都不管用。」
「而且都到了想成家的時候,雋芝,你就是還沒到那個時候。」
「別說我,我有什麼好說。」
「托你一件事,去選一件好禮物,我們幾個合股。」
「老莫,」雋芝沒有心情,「送一套金幣算了。」
莫若茜听出弦外之吾。
雋芝掛上電話。
雋芝轟一聲摔進沙發里,躺半晌.睡不著,決定下樓去附近逛逛,以免獨困斗室。
才到停車場,听見幼兒哭泣聲、雋芝抬起頭找聲音來源,不獲,飲泣聲益發接近,她蹲下一看、只見車子底下躺著個小孩,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爬下伸長手臂想把那小小身體拖出來、卻夠不到。
小孩亮晶晶雙目露出懇求神色來。
雋芝急得站起來喊救命。
避理員應聲而來,一看,亦沒有辦法,「叫警察,叫警察。」雋芝直喊。
避理員奔走,雋芝也顧不得身上穿著什麼在物,整個人伏地上,掏出車匙,搖晃,使之叮叮作聲,那孩子停止哭泣,注視雋芝面孔.雋芝柔聲道︰「寶寶,這里,這里,到這邊來。」
那孩子蠕動一體.爬向雋芝,小面孔上全是地上揩來的焦油.雋芝見他爬近,機不可失、伸長手臂,捉住他腰身,將他輕輕拖出。
原來警察已經趕至,且目擊雋芝抱起這一歲大左右的嬰孩。
那小孩似一只貓似伏雋芝肩上,她松一口氣。
女警板著面扎︰「太太,你帶孩子恁地不小心!」
雋芝怪叫起來︰「這不是我的孩子,我是無辜的,我同你一樣,是個過路人。」
女警立刻改變態度致歉,「那麼,孩子的家長呢?」
「我可沒頭緒!」
可是唐雋芝抱著孩子不放。
那小小身體輕呼呼伏她肩上,有點重量,給她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
「小孩表皮有擦傷的地方。」
「交給你處理了。」雋芝只得把孩子交還。
罷在這個時候,一名菲律賓籍女佣心急慌忙探頭探腦找進來,女警冷笑一聲,「線索來了。」
他們圍上去,唐雋芝總算月兌了身。
只听得後邊有人說︰「真精彩。」
她一轉頭,只見郭凌志捧著一大籃花站那里咪咪笑呢。
這倒是意外,沒想到每次送花來的均是他親力親為,並不假手花店。
「沒想到你那麼鍾愛孩子。」
雋芝想分辯,不不,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們,但絕不能見死不救呀諸如此類,但低頭一看,只見一身灰紫色洋裝已似垃圾堆中揀出,腳上只余一只玫瑰紅唐皮鞋,這樣亂犧牲,說不愛亦缺人相信。
「我看你還是上樓去洗一洗吧。」
雋芝盼望地問︰「之後我們還有什麼節目?」
冰凌志聳聳肩,「再也沒有鮮活了,吃喝玩樂,全部公式化,太陽底下無新事,再也沒有什麼玩意兒是你我未曾嘗試過的,即使有,也太猥瑣怪異偏僻,不適合我們。」
冰凌志所說句句屬實,再也不錯。雋芝不禁悵惘起來。
真的,再也翻不出新花樣來了。
「適才我到花店桃花,朵朵眼熟,節目也都一樣,大不了是吃飯喝茶跳舞。」
遙想少年十五二十時,沙灘漫步,坐觀星光,一個輕吻,一個擁抱,都永志不忘,這刻哪里還有類此心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