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動,但她隨即回來了,推門進來,神色自若,手中捧著許多盒子。
「去購物?」
「是,買了許多顏色衣服。」她充滿歡欣。
「不不,」我立刻反對,「你穿黑色最好,見到黑色就想起你。」
「是嗎?」她掃興地,「我剛想以新面目示人。」
「干嗎看醫生?」我故意不經意地問。
「醫生?誰看醫生?」
我目光炯炯地看她,「你呀,僕人說你方才看醫生去了。」
「啊,周恩造醫生來這里開會,我去看他,我們一直是朋友。」
我點點頭。
「你一向都如此多疑?」她忙著打開盒子。
我微笑,「對你是不一樣的,因你不會生氣。」
「個個都把我當糯米湯團。」她把新衣服一件件揚開來。
我可惜地說︰「這些衣服美則美矣,但穿衣主要講的也是性格,穿上它們,你就不似香雪海。」
她吐吐舌頭,意外地活潑,「香雪海該怎麼樣?香爐峰該怎麼樣?香雲紗又該怎麼樣?」
「香雪海應當穿黑色。」
「我記得你說過我穿別的顏色也好看。」
「那時我尚沒有習慣黑色。」
香雪海笑,把買回的新衣都掃至沙發一角,坐下來,看牢我。
照說我應趁這個大好機會,過去摟住她的縴腰,趁勢往她唇上深深一吻。
但是我沒有那樣做。香對我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
我低下頭。
香開口了,「大雄,你願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我一怔,解嘲地說道︰「留在你身邊做一只小貓?」
香雪海像是有無限的忍耐力,她說道︰「不,大雄,不是這樣的,我請求你留下來,作為我的伴侶。」
我長嘆一聲,「如果沒有叮噹,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叮噹現在並不屬于你的了。」她訝異。
「是嗎?」我反問。
「你要回去把她爭取回來?」香雪海更加詫異。
我點點頭。
「如何爭取?」她問。眼楮睜得老大。
「趙三有勞斯萊斯,我有兩條腿,他有錢,我有氣力,他有勢力,我有腦筋。」
「我呢?」她微笑地問。
「你有世上的一切。」我說。
她維持緘默。
我走過去,挽起她的長發,用力地嗅那股海藻的香味,「而像我這樣的男人,車載斗量。」
「不,大雄,」她捧起我的臉,「你是一塊寶石。」
我們緊緊地擁抱。在那一剎那,我很後悔,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其實我與香雪海之間的了解多于世上任何人。
那夜我們乘馬車去兜風,腿上擱著厚毯子,蹄聲,她問我在想什麼。
我想到多年前住在澳門,我一個人去看九點半場,散場後叫三輪車回家,車上也有類似的毛毯供客人用。
那時我父母在澳門與香港都有生意,店里的長工與伙記把我背來背去,我的童年溫馨且舒適。
與香雪海在一起,我又回復了當年那種安全感,這個神秘大能的女人,她對我的寬宏大量與愛心,直逼我的內心。
我將頭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安慰我,「放心,大雄,我們總還是朋友。」
她知道我擔心會失去她,更令我慚愧。
天底下原來確實有紅顏知己這回事。
香並無隨我回香港。我獨自回來。
並沒有向趙三興問罪之師,大家都是成年男女,誰也管不了誰,一顆心要變起來,狂瀾也擋不住。
叮噹不肯見我,我就在她家門口等。
與我一起等的有趙家的司機及車子,定是趙三撥給她用的。那司機只裝作不認識我,我也不與這種下人計較,我並沒忘記趙老爺麾下的鐵人,若果他使鐵人來對付我,我將斷為一寸一寸。
叮噹出來了。
我心抽搐,她仍然一身白色,趙三待她不錯,冬天都可以穿白衣。我厲聲呼叫「叮噹!叮噹!」她借了聾耳陳的耳朵,頭都不動一動,任由司機替她開了車門,我追上去,撲在車上,司機剛巧踫上車門,將我的衣褲一邊夾在車門中,他不顧而去,回到司機座位上,發動引擎。
我大力用拳頭捶車門,「叮噹,叮噹,听我解釋。」
這是追女人秘訣之一,永遠不要求她解釋,即使化為厲鬼,也要她听你的解釋。
她板著一張面孔,坐在車內,眼尾也不看我。
我叫得更淒涼。
最討厭是這個時候,車身已緩緩移動。
我外套一邊被夾在車門內,扯又扯不出,月兌又月兌不下,不得不跟車子奔跑。
我關大雄竟會有這麼一天。
我越奔越快,手搭在車上,一邊大聲叫,聲嘶力歇,幸虧車子終于沒有加快,叮噹已令司機停車,我模著脖子喘氣,肺像是要炸開來。
叮噹按下車窗,「你到底要什麼?」
我用力地將夾住的外套拉出來,像金魚般突著雙眼瞪著叮噹。
她被我瞪得理虧,忽然掩住面孔,「是你先對我不起,跑去與女人同居。」
我好不容易回過氣來,「沒有,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可以證明這一點。」
死人也不要說她對不起你,千萬不要。
她把著車窗說︰「你走吧。」
「我們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
「不,沒有什麼好談的,請你走。」
她按上車窗,車子再度開走,我月兌力,無奈地坐在街沿上。
有一個嬌俏的聲音說︰「大雄,大雄。」
我抬頭,一輛紅色的跑車停在我身邊。駕車人正是孫雅芝小姐,一張臉如桃花般美艷。
「上車來,大雄,」她客氣地說,「快。」
我無奈地上了她的車。
她水汪汪的眼楮朝我瞄一瞄,「天下竟有你這樣的痴心漢。」明顯地她把恰恰發生的事全看在眼內。
我不語,她的思想領域永遠裝不下我的情操。
「多謝你的幫忙,大雄。」
我憔悴用手揩一下臉,「哦。」
「我們去喝杯茶。」
「好,我也要補充氣力。」
第九章
我與孫雅芝在熱鬧的茶座坐定,才發覺她一身艷紅裝扮,也不穿孝了,頭上脖子上現在都是真金真鑽,但不知怎地,仍然給人一種假的感覺。
一條寬皮帶緊緊勒著腰身,雙腿一擱,露出裙叉內一雙黑花網襪,全茶座男人貪婪的眼光與女人不屑的神色便集中在我們這一桌。
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是回來打仗的,也希望可以打得贏,坐下便叫兩客漢堡包補充力氣再度作戰。
「大雄,你對我實在夠朋友,如果你需要女朋友,我可以為你介紹。」孫雅芝說得很真摯。
這個小女人也有她可愛的一面。
我咬著食物搖搖頭。
她低聲說︰「人家香小姐多好,年紀雖然大一點,但為人通情達理,又有能力助你事業一臂之力,誰都看得出她是對你真心的……」
我心一酸。
想到那時候她在各處出現,跟著我,只不過是為了要見我。我不由自主抬起頭來,希望看到她那雙如霧中之星般的雙眸。
「……不是說你倆已經同居了嗎?」
我搖搖頭,「並沒有。」
「你真是吃不到羊肉一身騷。」孫雅芝代我惋惜。
我不加否認。
「大雄,你是個好人,我希望你快樂。」
我吞下食物,「事情很復雜,雅芝,你不會明白的。」
她聳聳肩,垂下眼楮,睫毛長長地似兩把小扇,不知是真是假。
塞飽肚子,我說︰「謝謝你,雅芝,你當心自己,也當心自己的錢。」
「知道了,大雄。」她仍然很真誠很感激。
人的正邪好壞再也分不開來,誰敢說孫雅芝對朋友不講義氣?
第二天第三天,我仍然到叮噹門口去等她。她與趙三去吃飯,我就在他們桌子旁訂張位子,看著他們吃。他們去觀劇,我買他們後面一排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