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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扉的信 第14頁

作者︰亦舒

那日,她原本約好于新生中午在圖書館見,她失約了。

于新生撥電話到她家,「我遇到你同班同學,說你沒上課,是否生病?」

「新生,假如我以後都不再上學,你可贊成?」

于新生一呆,「你指輟學?」對他來說,年輕人分內工作便是讀書、考試、畢業,再升學,再讀書,再考試,再畢業,起碼讀到碩士,甚至博士,他想都沒想過少年人可以輟學。

于是他再問︰「你的意思是,休學在家?」

「是。」

「我絕對不贊成。」

「我早知道你會那樣說,猜想心扉也不會同意。」

「學業是我們的責任,你家在環境甚差時你都不曾放棄,怎麼現在經濟好轉,反而動了這種念頭?」于新生語氣痛心疾首。

守丹笑起來,「讀書不是唯一的路。」

「明早我來接你上學,我們路上再談,現在你且休息,希望一覺睡醒,人生觀不一樣。」

守丹只聳聳肩。

下午,羅倫斯洛來了,守丹與他討論同樣問題。

沒想到他也堅持惟有讀書高,「守丹,書還是讀下去的好。」

招蓮娜在一旁譏諷︰「讀得你那麼多,還不是做跟班。」

羅倫斯洛抬起頭來,「如果沒那兩張文憑,連跟進跟出都沒有資格,你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招蓮娜噤聲,她就是因為沒有學歷,找不到較理想的工作,才漸漸走上這條路。

羅倫斯洛這次是真心的,「守丹,假使不妨礙你什麼,不如繼續上課。」

守丹對他說出心事,她用手掩著臉,「我覺得我已不配做一個學生。」

羅倫斯一怔,輕輕拉開她的手,「你想法太狹義,對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

「我覺得晚上那些由侯書苓替我添置的珠片晚裝比較適合我,白天的學校生活太潔白乏味。」

「兩者並無沖突。」羅倫斯苦勸。

「有,我轉不過來,十二小時黑,十二小時白,我不能適應如此復雜的身份。」守丹深深悲哀。

招蓮娜逮住機會訕笑,「希望梁小姐在這個時侯也體諒體諒我當年的難處。」

羅倫斯洛固執地說︰「你非強迫自己習慣不可。」

守丹抬起頭來,「人就是這樣累得話都不想多說一句的吧。」

羅倫斯苦笑。

「心扉,因為我們要不停扮演不同的角色,願或不願意,上天發下來的劇本強迫我們努力演出,所以一天即使睡足八九小時,也累得抬不起頭來。」

侯書苓叫人送來的衣裳,都有一個特色,質地全是半透明,輕且軟,都輟著亮片,還有,流蘇特別多,披肩、裙腳上牽牽絆絆打著各式各樣結的穗拂動,掛起來要十分小心。

他還要求守丹用一只叫午夜飛行的香水,隱隱約約清香,似有似無,凌晨返家,守丹卸了妝,躺在床上,仍然受香氣迷惑,清晨再也不想起床上學。

她年輕,精神好,但到了凌晨,仍然瞌睡,因為起得實在早。

侯書苓反而可以一直坐到天亮,他已經不能再累,倒是比常人更能熬夜。

第二天,于新生來到門口,守丹已經換好衣裳,一听見門鈴,便去開門。

于新生很高興,「你想通了。」

守丹不作聲。

「為什麼從來不見伯母?」他好奇。

守丹笑,他以為每個人的母親都似他的母親,黎明即起,服侍兒子上學去。

「她倒是看得見你。」

「有沒有稱贊我?」

守丹又笑,他已習慣親友的夸獎。

「伯母對我的印象如何?」

「沒有置評。」

于新生有點失望,但什麼心事都不會擱得久,他很快就活活潑潑高高興興把守丹送返學校。

守丹很明白于新生並非笨或鈍,他只是一個正常的、聰明天真的年輕人。

要是父親不去世,她同于新生也不會有什麼分別。

那天放學,羅倫斯洛親自在門口等她。

守丹知道有要緊事,連忙撇下同學迎上去,同學取笑︰「粱守丹不要太遷就男朋友。」

守丹轉頭說︰「那是我母親的朋友。」

上了車,羅倫斯洛說︰「侯書苓要見你。」

守丹納悶地說︰「我還以為太陽未落山之前的時間屬于我自己。」

羅倫斯百忙中笑出來,少女畢竟是少女,情懷似詩。

「有十分重要的事吧。」

「老先生的病起了變化。」

「呵,他可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正分批見人,吩咐後事。」

「現在帶我到侯宅去?」

「正是。」

「我的衣著——」

羅倫斯看了一眼,「打扮很整潔美觀,沒問題。」

車子開到一半,羅倫斯猛地想起,「差些忘記,侯先生叫你戴上它。」掏出一只小盒子遞給守丹。

守丹打開絲絨首飾盒子,看到一只式樣古舊的寶石戒指,守丹對這類事物一點研究也無,只覺好看,把它套在左手無名指上,大小罷剛好。

羅倫斯叮囑︰「洗手沐浴睡覺,均不可月兌下,以免不見。」

車子往一個著名的海灘駛去,那又是另一幢洋房,守丹納罕不已,侯氏一家到底有多少個人,竟要住那麼多房子,管理起來,想必麻煩。

這間房子,同侯氏其他那幾間住所一樣,都是三五個人服侍一個人。

守丹當然不習慣這種排場,她覺得享受是一個人蹲在一間公寓里,不用看任何人包括下人的面色。她不喜歡人,他們都踩她踢她,不管她是否是一個年幼的孤兒,守丹並不想報復,她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她可以有能力避開所有她不想見的人。

羅倫斯洛輕輕對守丹說︰「老先生剛自醫院回來。」

屋里人都穿漿熨得筆挺的白色制服,一定又得另外雇一個人來為這些制服服務,不知要用多少人才夠。

守丹看見好些人已在偏廳里等候。

羅倫斯把她帶進書房,以示她身份與眾不同。

守丹靜靜坐了一會兒,只見書房四壁都是書架,密密麻麻,一生一世都看不了那麼多。

忽而听得輕微軋軋聲,原來是兩架傳真機在自動操作。

守丹喜歡這個地方。

這時書房兩扇門被推開,羅倫斯陪著侯書苓一前一後進來。

侯書苓看到守丹,吁出一口氣,「你來了。」

這句話很熟悉,但他不是第一個說這句話的人。

有人在黑暗中對守丹說過這句話。

守丹謹慎地抬起頭,預備听侯書苓吩咐。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人推開書房門,閃身進來,羅倫斯洛想前去阻擋,已經來不及。

那是個漂亮的少婦,濃眉大眼,打扮時髦,一眼看就知道不好相處,果然,她向意圖攔截她的羅倫斯瞪一眼,「阿洛,你敢!」

羅倫斯只得看著他主人等候指示。

侯書苓示意他退下,繼而淡淡說︰「請坐。」

那少婦氣忿地坐下,一條腿擱在另外一條腿上,「竟叫我與那些人同處一室!」

一眼看到守丹,上下打量。

「這是誰?」忽然似看到什麼,一怔,「好家伙。」冷冷笑起來,「戒指竟落到你手上去了。」

守丹並不害怕,這就是幼受庭訓的好處了,連招蓮娜都可以忍受,該名少婦算得什麼。

「侯書苓,你真越活越回去了,你饒了人家吧,毛還沒出齊呢。」

守丹只是裝作沒听見。

她看到侯書苓雙耳燒紅,漸漸透明。

他努力壓抑情緒,「你還是出去等吧。」

那少婦說︰「我在這個書房逗留的時間比你還多,你倒叫我出去?」瞪著梁守丹,「你不知道我是誰吧,我是侯書苓的前妻,你學走路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一起,正式結婚也超過三年。」

守丹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只听得羅倫斯上前說︰「琦琦,你平時並不是多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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