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丹,你與于新生的友誼,與他母親無關,請勿混為一談,哪里都有勢利的人,過去的經驗無謂長記,目前你的處境千鈞一發,需要極端小心處理,切勿疏忽,你的朋友,心扉。」
羅倫斯洛繼續做他的中間人。
他通知守丹,侯書苓約她見面。
「仍然到他那里去嗎?」
「是,他喜歡你那件黑色的衣服。」
「那是母親的舊衣。」
「他不介意。」
「但那件裙子並不適合我。」
「那麼,你另選一件黑衣吧。」
「有沒有叫我母親同去?」
「沒有,」羅倫斯洛停一停,「你似乎不必擔心她沒去處,我私人的經驗告訴我,手頭闊綽,不怕沒有親友。」
守丹笑了。
「你不必害怕,侯書苓不是壞人,你應付得了。」
守丹反問︰「為什麼要用到應付這種字眼?」
「因為做人像打仗,不是你垮下來,就是他倒在地上。」
守丹沉默一會兒問︰「沒有旁的辦法?」
「小朋友,聖人哲人研究了幾千年,均不得要領。」
就像她媽與她,從來未試過和平共處,不不不,在守丹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是愛她的,守丹記得她一哭,就有人搶著把她抱在手中,她自稱媽媽,叫守丹寶寶。
那時,守丹的生活是豐盛的,為著要她多吃一口女乃或是半碗麥粉,媽媽幾乎哀求她。每年冬季都添置新大衣,親友會嘖嘖稱奇︰「哪里找來那樣可愛的小靴子。」
守丹淚盈于睫。
羅倫期洛誤會了,「不怕不怕,我會陪你去。」
守丹說︰「不,我真的不怕。」
羅倫斯洛羞愧地別轉面孔,「也許我真到了辭職的時候了。」
守丹詫異,「為什麼,你做得那樣好。」
羅倫斯洛變色,這是他所听過最諷刺的一句話,叫他無地自容。
守丹說下去︰「無論怎麼樣,只要不向親友賒借,我已經心足。」又問,「你可有看過他們的臉色。」
羅倫斯惻然。
守丹又笑!她有兩個朋友,沒想到羅倫斯洛是其中之一,他所提供的反面教材足夠守丹一輩子應用,還有一位,當然是心扉了。
心扉同羅倫斯洛完全不同,她是良知型朋友,不住勵志。
鞍約那夜,守丹自頂至足重洗一次,濡濕長發散發著芬芳,她穿上整套新衣新襪,感覺之好,像是月兌抬換骨,把舊的梁守丹,連帶歷年來受的骯髒氣,全部丟在腦後。
真悲哀,她不但不覺得害怕,且有點感謝侯書苓這個人,她心甘情願去赴約。
沒想到侯書苓約她在公眾場所,她輕輕走進餐廳,羅倫斯洛跟在她身後。
已經有人轉過頭來驚艷!這長腿美少女是什麼人?
著著她輕輕走到侯書苓面前,才恍然大悟,露出會心微笑。
侯書苓比她早到,他仍然沒開口說話,只是禮貌地招呼守丹坐,臉上那股倦容依舊不褪。
守丹好奇,是什麼令得他那麼累?
照說,一個公子哥兒,錦衣玉食,自由自在,應該輕輕松松快活才是,但是侯書苓卻似永遠心事重重。
他雖然沒有講話,守丹卻不覺他無禮,這次他們坐得比較近,守丹可以看得出他眼神中的關注。
侯書苓仍然沒有吃東西,滿滿的碟子遞上來又撤下去。
守丹吃了一半,羅倫斯忽然對她說︰「守丹,你且去化妝間補點粉。」
守丹一怔,立刻明白了,知道他倆有話要說,立刻站起來避開。
她沒有去化妝間,走到酒吧一張小桌子上坐下。
真湊巧,隔著屏風,她听見有人在談論侯書苓,還有,她。
那是兩個男人,千萬別低估男說是非的能力。
甲︰「真佩服侯家,出盡百寶,老的不行,來女敕的,務求讓唯一的承繼人改邪歸正。」語氣充滿揶揄。
乙︰「上次那位艷婦,我欣賞得不得了,可惜侯書苓無動于衷。」
甲︰「沒想到又弄了個小女孩來。」
乙︰「人家胎發還未落掉,真是,有時也要積點陰德。」接著作悲天憫人狀嘆息起來。
守丹詫異,沒想到世上有比羅倫斯洛更滑稽的男人。
她沒听他們把話說完,輕輕站起來,到底年紀輕,忍不住惡作劇,把一張粉臉探過屏風那一頭,嚇得那兩個中年男人一大跳,僵住,作不得聲。
守丹滿意了,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去。
侯書苓像是已與羅倫斯洛說完了話。
他們預備離去。
奇是奇在分別坐兩部車子,仍然由羅倫斯洛陪著守丹。
招蓮娜獨自坐在客廳中等守丹回來。
守丹自己用鎖匙開了門,听見黑暗中傳來沙啞的聲音︰「別開燈。」
守丹不理她,一徑返臥室。
「且慢。」招蓮娜叫住女兒。
守丹「霍」地轉過頭來,「你跟我听住,請你記得牢牢,現在由我發號施令,這里輪不到你說話。」
招蓮娜本來想在黑暗中與女兒好好地談,問一問適才見侯書苓的來龍去脈,誰知守丹根本不想跟她說話。
她站起來,歇斯底里地問守丹︰「你為何這樣對我?」
守丹對這個指責大惑不解,「我們不是一向這樣待對方?」
招蓮娜愣住。
守丹已經趁這個機會進房去把門關上,疲倦地靠在門上。
不不不,極小極小極小的時候,母親是愛她的,寸步不離把她帶在身邊,小小守丹時常感覺得到母親柔軟的嘴唇接觸到肌膚的美好感覺,丹丹,丹丹,是母親呼喚的聲音,她與父親每朝第一件事情便是來看她。
但那已是上一世的事,一個人若記得前世的事,一定是妖怪。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所有笑臉一去不返,母親先是哭,眼淚干涸之後,便再也不接近守丹。
梁守丹曾經擁有過父親與母親。
現在兩者都沒有了。
「心扉,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們都曾立志,要做一個怎麼樣怎麼樣的人,我們都曾天真的以為,只要發奮、努力、好好做人,願望就可以達到,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發覺,原來,等待著整治我們的,是命運模子,不管我們願不願意,便套將上來擠壓,終于,我們忍著疼痛在夾縫中畸怪地存活下來,這時,同我們原來的樣子,已有著很大的出入,真是唏噓,心扉,我們身不由已。」
「守丹,我十分詞窮,不知如何安慰你才好,偏偏自你的窗戶看出去,那一角天空,天天灰色,假使我說,有另外一扇窗戶,那外頭的天空,碧藍澄明,你會不會相信?」
「心扉,請問那扇好窗子在哪里?」
「守丹,那樣的窗子,是要你很勇敢很耐心地去尋找的。」
守丹讀完信,嘆一口氣。
她問︰「于新生,你是我的窗戶嗎?」
于新生听得一頭霧水,只是笑。
「你這個傻小子,你根本不曉得窗戶在哪里。」
于新生看著女友,「女孩子們到了青春期都打啞謎嗎?」
一次于新生送她回家,叫羅倫斯洛看見,問︰「那是誰?」
「同學。」
招蓮娜馬上坐到他們二人之間的沙發上,一臉幸災樂禍,專等有人吵架。
「侯先生不會喜歡。」
守丹淡淡說︰「那侯先生不該忘記在合同上提這一筆。」
羅倫斯洛吃了一記悶棍。
招蓮娜笑得如一只夜梟,「侯先生不喜歡,還是羅倫斯洛不喜歡?」
守丹馬上說︰「羅倫斯,你沒有必要隔天來這里巡視。」
羅倫斯洛遷怒招蓮娜,「你是該搬出去了。」
「不,」守丹笑笑,「她可以住在這里,一輩子也不用搬,是不是,母親?」
招蓮娜瞪著守丹。
羅倫斯洛怪笑起來,「蓮娜,不由你不服輸,守丹比你年輕,比你強壯,她還有大把歲月,可以慢慢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