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個糖果商,怎麼會結識到那位具異能的先生?」
「他交游廣闊。」
我搖搖頭。
方中信悻悻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告訴你,你別以為自己奇貨可居,那位先生對你根本沒有興趣,人家在過去二十年間一直與天外來客打交道,藍血的人、千年的貓,什麼沒見過,你以為約他那麼容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我父親同他岳父有交情,在他結婚那一日,我們特地請巧匠以手工做了一批釀酒的巧克力糖去祝賀他,那批糖共有六十二款,花了六個月時間制成,嘿,這次見面,還是通過他夫人約的,你愛去不去?」
我不敢作聲。
「還有,這次我還要捧一樽五四年波多自葡萄酒去做見面禮,這瓶酒我以兩萬八千美金在蘇富比拍賣買來,平時只舍得取出模一模瓶子,你明自嗎?」
猥瑣,我竟落在這種小人手中,時耶命耶。
我吐出一口氣,「我們去吧。」
第六章
約會的地點是那位先生的家。
地方非常寬大,布置樸素而雅致,他的夫人高貴、大方、美麗、溫柔。
她沒有說什麼,但眼光、神情,都安撫我,她象是什麼都知道,什麼都關心。
那位先生走入書房,淡淡與我們打招呼,方中信將那瓶酒似獻寶似呈上,但是那位先生看也不看。
方中信受了委屈,斜斜看我一眼,象是說︰瞧,都是你,都是為了你。
我沒好氣。
他們之間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著。
那位先生個子很小,樣子頂普通,不知恁地,神態有說不出的疲倦,一直用手撐著頭,另一只手則握著酒杯,緩緩地喝完一口又一口,心不在焉的「嗯、嗯」,敷衍著老方。
我有點發急。
那位先生對我的故事,象是沒有太大的興趣,根本沒用多大的心思听。
漸漸我失去信心,要不是他夫人那溫婉的眼色,我早已離去。
壞。
壞與落後也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我要是能哭的話早就哭出來。
終于那位先生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怎麼,」他問︰「陸小姐有家歸不得?我連忙恭敬的答︰「是。」他似是司空見慣,「是二0三五年?」
「是。」
他的語氣略為同情︰「蠻尷尬的。」
我點點頭。
「在我年輕的時候,也見過許多異鄉客。」
「我想回去。」
那位先生笑,「或者可以找小納爾遜談談。」
那又是誰?這群人好神秘。
那位先生說︰「其實情形並不算大壞,陸小姐貴庚?」
「二十六。」
「過五十年也可以返家鄉了,屆時你七十六。」他說。
我霍地站起來,要同他拼命,在這種時候還戲瘧我?
方中信把我按住。
那位先生抬起頭來,「為什麼那麼計較時間上的得失?」
他雙眼透出苦澀,不象是輕薄,「甚至是一切得失?」
原來他是哲學家,我為他的跟神感動。
我呆呆的看著他。
或者他有無限的能力,但在這一剎那,我非常的同情他。
那位先生指著我額頭說︰「那是你的接收器吧,自幼種植,與腦部相連。」
「不,」我說︰「這是學習儀,兒童在入學時期才植人皮下,與電腦相互感應,我們的電腦沒有熒幕,靠電波通消息。」
那位先生搖搖頭,「不,這是一具追蹤儀器。」
我陪笑,心想︰先生,我應當比你更清楚才是,怎麼倒與我爭辯起來了?
我婉轉的說︰「不會的,我們自小運用它吸收知識,是以早就廢除課堂學習制度。」
那位先生還是搖頭。
他說︰「你們的政府欺騙了你。」
一邊廂方中信听得入神。
我完全沒听懂,這位先生比我更象未來世界的人,想象力似寶石藍似的深海。
他跟方中信說道︰「我累了。」
我與老方只得站起來告辭,不敢再留。
他的夫人送我們到門口。她輕輕請老方「代為問候令尊令堂。」
老方唯唯諾諾。我們結束是次訪問。
我與方中信在夜空下踱步。
我說︰「那位先生名不虛傳。」
「唔。」他說。
「還有巧克力嗎?」
「你會喉嚨痛,」他把糖遞給我。
「已經在痛苦。」我拆開紙包吃︰「無論他是否能夠幫到我,我都說他是個難得的人物。」
「近幾年他有點懶洋洋,好奇心也減退。」
我問,「是不是已臻化境的人都是那樣?」
「我不知道。喂,那真的只是你們的學習儀?我以為會有萊澤光束射出來。」
我白他一眼,「你才全身發光。」
「是,我的魅力。」他洋洋得意。
即使有一萬個缺點,方中信仍是一個熱情天真的人。他是一個快樂人︰世襲的事業,又投他所好,無憂無慮王老五生活,兼有幻想的嗜好。
「想家?」
我點頭。
「跟先生的感情很好?」他問得很自然。
我顧左右而言他,「回去的時候。該把巧克力藏在哪里?」
「在你們那頭,走私可算犯法?」他反問。
他送我回家。
這是第二夜。
之後我決定不再切切計數日子,免得更加度日如年。
那位先生曾說︰等五十年好了,時間總是會過去的,屆時我還不是會回到家鄉,我七十六歲,母親五十五歲。
要不就反過來想︰我二十六歲,母親才五歲。
唉,最愛同我們開玩笑的,一向是時間。
趁著夜晚,我集中精神思想。
母親這些年來向我傾訴的絮語,我從來沒有集中細听。
在我十三歲那年,政府創辦青年營,大家都去寄宿,與父母的距離無形中越拉越大。
我只知道母親是孤兒,外祖父在她出生前便離開她們母女,外祖母在她很小的時候患病去世。
「在那個時候,什麼病都能奪去人之生命,尤其是癌癥,猖獗得離譜,每每趁人在最年輕最有為最不舍得離去的時候來制造痛苦。外祖母是什麼病?我搜索枯腸也想不到那專用名詞,因該種病不再發,漸漸也湮沒不為人知。是什麼?外祖母去世那年,母親有多大?她說她很小很小,在念書,是,幼兒班。一種很有趣的學習方法,孩子們共聚一堂,唱唱歌拍拍手,學單字以及畫圖畫,通常因為他們在家無聊,父母派他們去那里找點歡樂。他們七歲便要正式入學。那年母親應該在七歲之前。不會是五歲,不會是現在吧。我驚恐的想。雙陽市這麼大,怎麼去找她們?「還不睡?」
是方中信。
我開了門。
「睡不著。」
「別想太多。」
我們在沙發坐下來。
「那位先生會替你想辦法的。」
「謝謝你。」
「謝我?」
「是,為我花那麼多時間心血。」
「喂,大家是朋友。」
「我一直詆毀你,對不起。」
「我也不見得很欣賞你,老嫌你不是冥王星公民。」
我們相視而笑。
「很不習慣吧。」他同情我。
「是,你看,我臉上忽然發出小絆瘩來,水上不服。」
他探頭過來細視,「你吃糖吃多了,虛火上升,這兩日來你最低限度吃下兩公斤的巧克力。」
「會有這樣的副作用?」
「自然。」
我懊惱,「真怕在你們這里惹上不知名的細菌。」
他莞爾,「是,我們這麼髒這麼落後。」
我不作聲。
他問︰「在你們那里,是否已經全無黃賭毒賊?」
我支吾,「總而言之,比你們略好。」
他嘆一口氣,」抑或你根本不關心社會情祝?象一切小資產階級,住在象牙塔之中,與社會月兌節,只掛住風花雪月?」
我微笑,「你呢,你又知道多少?對于低下層的悲慘生活,你難道又很關注?叫你描述八五年雙陽市貧民窟中之苦況,你是否能作詳盡的報告?你不過活在巧克力的甜霧中,與莉莉這樣的女伴打情罵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