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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緣 第19頁

作者︰亦舒

之洋給他接下去︰「可是通篇說不出纏綿無奈痛苦之意。」

「使讀者回味無窮。」

兩個助手好似從來沒听過教授對一本古典愛情小說發表過意見,十分詫異,抬起頭來。

「之洋,我們外頭去。」

他們又得另外找談天的地方。

之洋覺得天下雖大,容不了她,這根本不是時候,走到哪里,教授都是個有家庭有責任的人。

他們在花圃附近的長凳上坐下。

「請到舍下來喝杯茶。」

之洋意外,「方便嗎?」

「我想介紹妻女給你認識。」

之洋有點好奇,她想看看八歲的時珍是什麼樣子。

「好吧,我也真想喝一杯茶。」

宿舍就在大學附近,步行十分鐘即到。

環境清雅,地方寬敞,一開門,一個梳辮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出來喊爸爸爸爸。

「時珍,見過林姐姐。」

時珍面孔與雙眼均圓圓,十分可愛,「我去叫媽媽。」

李梅竺忽然感嘆,「之洋,你見過她祖母,她卻無緣相見。」

之洋拍拍他肩膀。

片刻婁嘉敏由書房出來。

教授說︰「我邀請林同學來喝杯茶。」他故意沒提她名字。

「歡迎歡迎,不過我正在書房與同事開會,失陪片刻。」

之洋連忙說︰「不需理我,師母,我一會兒就走。」

是時珍捧出茶點招呼之洋。

教授去听電話,客廳只剩之洋與小時珍。

之洋滿面笑容看牢她的好友。

她問她︰「生活如何?」

時珍老氣橫秋地回答大姐姐︰「還可以,可惜爸媽各為事業忙碌,我頗覺冷落。」

「那麼,你在學業之余有何嗜好?」

「我喜閱讀小說。」

敝不得對中外小說故事耳熟能詳。

「此刻你在看哪一篇?」

「《神雕俠侶》。」

之洋頷首。

這時,小小時珍忽然問︰「林姐姐你幾歲?」

「二十三歲。」

「那,你有無戀愛經驗?」

之洋一愕,隨即笑不可抑,「稍微有一點兒感覺。」

小時珍神氣活現地說︰「請把有關愛情的一切告訴我。」

之洋「嘩」一聲,「這比‘試演繹宇宙舉兩個例’更為艱深,短短吃茶時間,如何能解釋情為何物!」

沒想到小時珍居然給她提示︰「你不是戀愛過嗎?說你自己的例子好了。」

「過來。」

時珍走到之洋身邊,之洋把好友摟在懷中。

她輕輕說︰「我以為自己戀愛了,可是沒有,我不過愛上了戀愛的感覺,我渴望戀愛,故將感情胡亂拋擲。」

時珍問︰「落到何處?」

之洋答︰「不幸掉落渠溝。」

「啊,那多不幸。」

「所以說,我的經驗十分差勁。」

「你可受到傷害?」

「自尊大受創傷,頗長時間倒地不起。」

「現在呢?」

「痊愈了。」

小時珍像是放心了,亮晶晶眼楮注視之洋,「會得好轉來?」

「一定會,時間治愈一切傷痕。」

時珍笑,「我知道,這話是聖修伯利筆下的小王子說的。」

之洋也笑,「是嗎?我忘了。」

時珍說︰「林姐姐,我很喜歡你。」

「我也是。」

「我們會成為好朋友嗎?」

「你可要打賭?」

時珍高興,「有你這樣好友就不愁寂寞了。」

這時李梅竺過來問︰「談得那麼投機說些什麼?」

時珍的母親也說︰「我們把茶點搬到紫藤架下。」

之洋說︰「我來,時珍,你帶路。」

可是之洋一轉出客廳,就迷了路。

她沒有走到花園的紫藤架下,她覺得四周昏暗,腳步浮動,險些站不穩。

她想抓住什麼來平衡身子,可是附近空蕩蕩,並無一物。

之洋絆倒在地。

她回到原來的地方。

之洋定下神來。

這就是X五五的訊息。

之洋煮杯咖啡坐下來慢慢喝。

她此刻坐得離儲物室極近,與李梅竺的身軀只一板之隔,此際之洋忽然「嗤」一聲笑出來,她想起通俗愛情小說中的一句陳腔濫調︰你得到我的身體,可是得不到我的靈魂,也是無用。

真的,光是一具軀殼有什麼用。

之洋喃喃地說︰「教授,我們見面多次,情況怪異無比,希望將來有機會在靈肉合一之際相見。」

她低頭嘆息。

這時,門外有聲響,分明是時珍回來了。

這麼早,才去了一會兒,不尋常。

之洋迎上去,果然是時珍,短短半小時,她由神采飛揚轉為垂頭喪氣。

「喂喂喂,什麼事?」

時珍用手掩著臉,「別提了。」

「究竟什麼事?」

之洋過去摟著好友,當她還是小孩子。

時珍握著之洋的手,「之洋摯友,沒有你才真是糟糕。」

「什麼事?」

「車子里有他的女朋友,他叫我坐後座。」

「豈有此理!」

「我當然沒有上車,推說頭痛,看著他們走了,在附近溜達。」

「你做得很好。」

「看情形是他瞞著女友出來約會我,後東窗事發,不得不作出一個選擇。」

「你很幸運,他沒有選你。」

「我也那麼想,可是,為什麼我仍覺得悲痛?」

「自尊受傷是天下最大痛苦。」

「這話我以前好像听誰說過。」

之洋嘆口氣,「將來,你看到他的下場,你會慶幸同他毫無瓜葛。」

「將來是什麼時候?」

「當他禿了頭頂著士啤輪胎無所事事的時候。」

「咄,那時你我都老了。」

之洋笑嘻嘻,「你我不會老,你我只會越來越優雅。」

「真的?」

「保證。」

「之洋,你百分之百恢復正常了,而且還有能力安慰別人。」

之洋仍然笑,「時珍,我告訴過你我們會成為好友。」

時珍雙眼同小時候一成不變,亮晶晶,不過此際略帶一絲惆悵。

她說︰「我渴望戀愛。」

「于是你愛上了愛情本身。」

時珍嘆口氣,「說得真好。」

「陳腔濫調,不少言情小說作者都曾有類此感慨。」

餅一刻,時珍說︰「昨天他還像一個有可能性的人。」

「不,他從來都不是,我也相信他的智慧學識涵養遠不及你,你芳心寂寞,胡亂找個寄托而已。」

時珍抬頭不語,過一刻才說︰「看樣子好像還要等下去呢。」

「不用專心等,你平日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出現的時候你自然會曉得。」

「這倒是一個很豁達的想法。」

「看似簡單,我可是想了一年才想到這個關鍵。」

電話鈴響了。

時珍說︰「那又是誰呢?」明知故問。

之洋不出聲,這一定是哪位小生借故調開女友撥電話來同時珍解釋了,伎倆如此低級,還想一箭雙雕,之洋自心底恥笑他。

之洋看著時珍,她會去听這電話嗎?如果會陪人去玩這麼拙劣的游戲,當然也好,有消遣好過無消遣,可是之洋听到「嗤」地一聲。

不,時珍不上當。

電話響了幾下,自有錄音器告訴他,他要找的人,暫時不能與他說話。

時珍攤攤手,「不玩了。」

電話再響︰「時珍,我知道你在家,請來說話。」

時珍說︰「我到你家去。」

她倆駕車離開郊外。

「時珍,告訴我,你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

「十分實際,因為家父不大懂得照料生活細節,她需加倍用功,天天疲于奔命,不是管里就是管外,十分辛勞。」

「她是個好妻子。」

「的確是,有一次,我陪她到親戚家去參加宴會,場面與氣氛都很熱鬧,大家興高采烈,事後我問她可有什麼特別感想,她說︰‘杜家的地毯有許多漬子,該找人清洗了’。原來,她已不會享受宴會。」

「酷愛家庭生活也是好的。」

「她可以說是為著服務我們父女而生活的。」

「她自己的事業呢?」

「發展平平。」

「時珍,你像誰多一點兒。」

「相貌似父親,個性像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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