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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居 第18頁

作者︰亦舒

「我不知何先生有客人。」

馬利悄悄說︰「昨晚沒有走。」

石子隨即坦然︰「漂不漂亮?」

「還不錯。」

石子也笑了,不不不,她沒有非分之想。

這時何四柱也下來了,揚聲問︰「新保姆在何處?」

石子答︰「小會客室。」

女客可能仍在梳妝。

馬利做了早點拿到樓上去。

孩子們逐一起床,石子絕口不提女賓之事。

何四柱出來,同石子說︰「人不夠活絡,不過倒還殷實。」

「保姆至要緊喜歡孩子,有光學識無所謂。」

「沒有更好的人了嗎?」

「差不多是這種程度。」

「叫孩子們去看看可合眼緣。」

何四柱忽然抬頭,石子朝他目光看去,發覺客人已經站在樓梯上端。

身型高大,皮膚白皙,是名華裔女性,五官最突出是一雙明亮的眼楮。

石子不好細看,感覺上這位小姐與前頭何太太是同一類型。

那位小姐款款下樓來,很大方曼妙地說︰「是保姆嗎?」

何四柱連忙介紹︰「這位是曾若翰小姐。」

下人其實毋需知道太太小姐們叫什麼名字,反正永遠不會直接稱呼。

石子笑著招呼過後便領孩子去見新保姆。

那中年婦女歡天喜地回去等候好消息。

石子上樓去為孩子整理房間換床鋪被褥。

正把干淨床罩揚開,角落不經意打到一個人。

「呵——」兩個人同時叫出來。

石子沒聲價道歉,當然不是她的錯,但誰對誰錯根本不是關鍵。

那曾小姐手上拿著咖啡杯站在門角搭訕︰「三個孩子工夫也很多吧?」

「還可以。」石子一直微笑。

「為什麼做得好好又不做呢?」

「我另有打算。」

看得出曾小姐想打听什麼,又不好出口,石子仍然微笑,進得門來,即時做三個孩子的母親,也不容易,大小姐過幾年好出嫁了,眼看還得當人家的丈母娘,小悠然有點多愁善感,自在正值尷尬年齡……坐得上這個位子也不值得太高興,何必患得患失。

石子把洗淨的鞋帶穿回鞋子上。

曾小姐在旁嘖嘖稱奇,「要這樣細心侍候呀。」

石子只是笑。

不然那樣大的孩子何需保姆,他們已經可以做小弟小妹的小保姆。

何四柱上來問女友︰「你要不要出去逛街喝茶?我有事找律師,順便載你出去。」

「不,我留在家里陪孩子。」

何四柱匆匆離去。

曾小姐在他身後甜咪咪的說︰「這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麼。」

石子唯唯諾諾,不想再添麻煩。

她檢查過兩個女孩的校服,全是打密格子的、熨起來非同小可,試穿過,嫌短,幸虧校服里都縫著服裝店的地址電話,可以即時撥電話去訂新的。

那曾小姐十分用心學習。

孩子們不大與她說話,有牢騷均朝石子發泄。

「我的午餐盒子開關摔壞了,真可惜,是祖母由東京帶回來的。」這是悠然。

「還是不準穿絲襪,這麼大了真的不想再穿小白襪。」這是寫意。

自在另有一套,「我討厭數理化,我憎恨所有科目。」

曾小姐說︰「保姆,我覺得你很成功。」

悠然到花園兜一個圈子忽然發風疹塊,癢得痛哭,石子連忙找到成藥內服外敷。

寫意在電話里與男朋友鬧別扭吵個不休。

自在做模型飛機用錯膠水,食指與拇指粘在一起扯不開。

馬利在一邊說︰「石子你來看看這條魚是否蒸過了頭?」

曾小姐在一邊看著這個家的繁忙勁也有點吃驚。

午飯整整齊齊三餐一湯端出來。

「曾小姐請用飯。」

曾若翰並沒有叫保姆同台坐下,石子與馬利在廚房吃三文治,石子邊吃邊看報紙。

她讀的是一篇特寫︰「受虐少數族裔婦女,猶如沒有翅膀小鳥……」報告訪問了百多名受虐婦女,十多名屬于華裔。

言語不通,學識有限,遇到虐待,亦不知向誰求助,更不明個人權利。

多數做一些低收入工作,例如侍應、幫佣、雜工……在工作地點亦會受到歧視。

石子嘆口氣。

這時候,自在跑進來說︰「曾姐姐說要添飯。」

馬利假裝沒听見。

石子無所謂,裝了一碗白飯恭恭敬敬拿出去。

「謝謝保姆。」

石子唯唯諾諾退下。

馬利說︰「石子,有許多地方我真佩服你。」

石子笑笑。

「這種女生不過來一兩次就宣告失蹤,何必與她打交道。」

「我又不打算長做,無所謂。」

下午那曾若翰要帶著孩子們去看電影,石子忽然一改軟弱,「曾小姐,我想你最好問過何先生。」

「不用吧?」斜眼看著石子。

「這是我的責任,我是保姆,我不能把孩子交給別人。」

「你簡直雞毛當令箭。」

石子笑笑,「保姆都是緊張大師。」

「孩子們卻想看電影。」

「那你只好連我都請在內。」

那曾小姐把頭一仰,不屑與石子計較,「你替我叫一部計程車,我要下山去。」

石子說︰「遵命。」

曾小姐又吩咐馬利︰「何先生回來叫他打電話給我。」

馬利一邊開門一邊沒聲價說是,趁她一走大力 地一聲關上門。

孩子們聞聲張望,「走了?」

大家都很寬慰︰「走了。」

鎊人又忙各人的事去。

石子不禁猜度起曾小姐的身分來,是本地土生?不大像,少一種爽朗坦誠的味道,內地來?打扮太時道了一點,香港人?像了,大抵是一門廣告公司或公共關系公司的高級職員,忽然想在最快的時間內獲得一本護照與一個家,故看中了何四柱。

這種想法也沒有什麼不對,可是曾若翰不但沒有把握機會去迎合新環境,還想支使新地頭里諸色人等,如此意氣用事.就很失敗了。

石子直接認為曾女士不會成為新任何太太。

那一天石子下班之際何四柱還沒有回來。

她回公寓換衣服時听到電話。

「可是有房間出租予來自上海女青年?」

便告生效了,「是,半邊房間,租金三百。」

「可否便宜些?」

「地段很方便,你上來看看再講價錢。」

「什麼時候方便?」

「能不能現在就來?稍後我要去打工。」

「十分鐘到。」

石子坐在床沿,想起當年碧玉與她共租一間地庫的情況,悶悶不樂。

那女子準時到,在樓下按對講機,隨即乘電梯上來,到了樓上,石子看到一個標致女郎,非常斯文有禮,她倆互相通報姓名,她叫李蓉,二十一歲,學生身分。

石子看過她的證件,「一年後你就得離境。」

李蓉可不慌不忙,「說是這樣說。」

石子不語,問起上海近貌,李蓉坦白地笑道︰「我離開上海有三年了,同你一樣,許久沒回去。」

石子愕然,「你在什麼地方?」

「先到日本,後到澳大利亞與新西蘭,因沒到過北美,所以到加拿大看看,听講溫哥華此刻遍地黃金,是不是?」征詢起石子的意見來。

石子笑︰「你自己看好了。」

「你打幾份工?」

石子看著她,心念一動,「你對餐館工作沒興趣吧?」

「這不是有無興趣問題,江湖救急,也只得做,你說是不是?」

石子點頭,「因可以當晚班,適合學生。」

「酒吧間收入如何?」

能這樣問,可見也是個老江湖了。

「酒吧品流復雜,光是賣酒的地方薪水也很普通。」

李蓉點點頭。

「學生不準打工。」

石子與李蓉都笑了,「除非學生都不用吃飯。」

當下李蓉也沒有再還價,就付了按金房租。

她付現鈔,鈔票一張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由此可知很重視金錢。

石子說︰「我在家的時間極少,不過,還是希望你遵守共租規則,條款都貼在冰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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