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何先生有客人。」
馬利悄悄說︰「昨晚沒有走。」
石子隨即坦然︰「漂不漂亮?」
「還不錯。」
石子也笑了,不不不,她沒有非分之想。
這時何四柱也下來了,揚聲問︰「新保姆在何處?」
石子答︰「小會客室。」
女客可能仍在梳妝。
馬利做了早點拿到樓上去。
孩子們逐一起床,石子絕口不提女賓之事。
何四柱出來,同石子說︰「人不夠活絡,不過倒還殷實。」
「保姆至要緊喜歡孩子,有光學識無所謂。」
「沒有更好的人了嗎?」
「差不多是這種程度。」
「叫孩子們去看看可合眼緣。」
何四柱忽然抬頭,石子朝他目光看去,發覺客人已經站在樓梯上端。
身型高大,皮膚白皙,是名華裔女性,五官最突出是一雙明亮的眼楮。
石子不好細看,感覺上這位小姐與前頭何太太是同一類型。
那位小姐款款下樓來,很大方曼妙地說︰「是保姆嗎?」
何四柱連忙介紹︰「這位是曾若翰小姐。」
下人其實毋需知道太太小姐們叫什麼名字,反正永遠不會直接稱呼。
石子笑著招呼過後便領孩子去見新保姆。
那中年婦女歡天喜地回去等候好消息。
石子上樓去為孩子整理房間換床鋪被褥。
正把干淨床罩揚開,角落不經意打到一個人。
「呵——」兩個人同時叫出來。
石子沒聲價道歉,當然不是她的錯,但誰對誰錯根本不是關鍵。
那曾小姐手上拿著咖啡杯站在門角搭訕︰「三個孩子工夫也很多吧?」
「還可以。」石子一直微笑。
「為什麼做得好好又不做呢?」
「我另有打算。」
看得出曾小姐想打听什麼,又不好出口,石子仍然微笑,進得門來,即時做三個孩子的母親,也不容易,大小姐過幾年好出嫁了,眼看還得當人家的丈母娘,小悠然有點多愁善感,自在正值尷尬年齡……坐得上這個位子也不值得太高興,何必患得患失。
石子把洗淨的鞋帶穿回鞋子上。
曾小姐在旁嘖嘖稱奇,「要這樣細心侍候呀。」
石子只是笑。
不然那樣大的孩子何需保姆,他們已經可以做小弟小妹的小保姆。
何四柱上來問女友︰「你要不要出去逛街喝茶?我有事找律師,順便載你出去。」
「不,我留在家里陪孩子。」
何四柱匆匆離去。
曾小姐在他身後甜咪咪的說︰「這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麼。」
石子唯唯諾諾,不想再添麻煩。
她檢查過兩個女孩的校服,全是打密格子的、熨起來非同小可,試穿過,嫌短,幸虧校服里都縫著服裝店的地址電話,可以即時撥電話去訂新的。
那曾小姐十分用心學習。
孩子們不大與她說話,有牢騷均朝石子發泄。
「我的午餐盒子開關摔壞了,真可惜,是祖母由東京帶回來的。」這是悠然。
「還是不準穿絲襪,這麼大了真的不想再穿小白襪。」這是寫意。
自在另有一套,「我討厭數理化,我憎恨所有科目。」
曾小姐說︰「保姆,我覺得你很成功。」
悠然到花園兜一個圈子忽然發風疹塊,癢得痛哭,石子連忙找到成藥內服外敷。
寫意在電話里與男朋友鬧別扭吵個不休。
自在做模型飛機用錯膠水,食指與拇指粘在一起扯不開。
馬利在一邊說︰「石子你來看看這條魚是否蒸過了頭?」
曾小姐在一邊看著這個家的繁忙勁也有點吃驚。
午飯整整齊齊三餐一湯端出來。
「曾小姐請用飯。」
曾若翰並沒有叫保姆同台坐下,石子與馬利在廚房吃三文治,石子邊吃邊看報紙。
她讀的是一篇特寫︰「受虐少數族裔婦女,猶如沒有翅膀小鳥……」報告訪問了百多名受虐婦女,十多名屬于華裔。
言語不通,學識有限,遇到虐待,亦不知向誰求助,更不明個人權利。
多數做一些低收入工作,例如侍應、幫佣、雜工……在工作地點亦會受到歧視。
石子嘆口氣。
這時候,自在跑進來說︰「曾姐姐說要添飯。」
馬利假裝沒听見。
石子無所謂,裝了一碗白飯恭恭敬敬拿出去。
「謝謝保姆。」
石子唯唯諾諾退下。
馬利說︰「石子,有許多地方我真佩服你。」
石子笑笑。
「這種女生不過來一兩次就宣告失蹤,何必與她打交道。」
「我又不打算長做,無所謂。」
下午那曾若翰要帶著孩子們去看電影,石子忽然一改軟弱,「曾小姐,我想你最好問過何先生。」
「不用吧?」斜眼看著石子。
「這是我的責任,我是保姆,我不能把孩子交給別人。」
「你簡直雞毛當令箭。」
石子笑笑,「保姆都是緊張大師。」
「孩子們卻想看電影。」
「那你只好連我都請在內。」
那曾小姐把頭一仰,不屑與石子計較,「你替我叫一部計程車,我要下山去。」
石子說︰「遵命。」
曾小姐又吩咐馬利︰「何先生回來叫他打電話給我。」
馬利一邊開門一邊沒聲價說是,趁她一走大力 地一聲關上門。
孩子們聞聲張望,「走了?」
大家都很寬慰︰「走了。」
鎊人又忙各人的事去。
石子不禁猜度起曾小姐的身分來,是本地土生?不大像,少一種爽朗坦誠的味道,內地來?打扮太時道了一點,香港人?像了,大抵是一門廣告公司或公共關系公司的高級職員,忽然想在最快的時間內獲得一本護照與一個家,故看中了何四柱。
這種想法也沒有什麼不對,可是曾若翰不但沒有把握機會去迎合新環境,還想支使新地頭里諸色人等,如此意氣用事.就很失敗了。
石子直接認為曾女士不會成為新任何太太。
那一天石子下班之際何四柱還沒有回來。
她回公寓換衣服時听到電話。
「可是有房間出租予來自上海女青年?」
便告生效了,「是,半邊房間,租金三百。」
「可否便宜些?」
「地段很方便,你上來看看再講價錢。」
「什麼時候方便?」
「能不能現在就來?稍後我要去打工。」
「十分鐘到。」
石子坐在床沿,想起當年碧玉與她共租一間地庫的情況,悶悶不樂。
那女子準時到,在樓下按對講機,隨即乘電梯上來,到了樓上,石子看到一個標致女郎,非常斯文有禮,她倆互相通報姓名,她叫李蓉,二十一歲,學生身分。
石子看過她的證件,「一年後你就得離境。」
李蓉可不慌不忙,「說是這樣說。」
石子不語,問起上海近貌,李蓉坦白地笑道︰「我離開上海有三年了,同你一樣,許久沒回去。」
石子愕然,「你在什麼地方?」
「先到日本,後到澳大利亞與新西蘭,因沒到過北美,所以到加拿大看看,听講溫哥華此刻遍地黃金,是不是?」征詢起石子的意見來。
石子笑︰「你自己看好了。」
「你打幾份工?」
石子看著她,心念一動,「你對餐館工作沒興趣吧?」
「這不是有無興趣問題,江湖救急,也只得做,你說是不是?」
石子點頭,「因可以當晚班,適合學生。」
「酒吧間收入如何?」
能這樣問,可見也是個老江湖了。
「酒吧品流復雜,光是賣酒的地方薪水也很普通。」
李蓉點點頭。
「學生不準打工。」
石子與李蓉都笑了,「除非學生都不用吃飯。」
當下李蓉也沒有再還價,就付了按金房租。
她付現鈔,鈔票一張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由此可知很重視金錢。
石子說︰「我在家的時間極少,不過,還是希望你遵守共租規則,條款都貼在冰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