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姑娘笑笑,「那何某,他不適合你。」
石子擺擺手,「你誤會了,我從未有非分之想。」
「石子,香港人心思復雜,面數太多,不是理想對象。」
「多謝指教。」
「千萬不要無辜辜跑去做人家生活中的插曲。」
「這我明白。」
「那個麥志明好,有一技傍身,可享安樂茶飯,一夫一妻,生活單純,必定愉快。」
「是區姑娘。」
「你切莫忠言逆耳,這番話,我也不是逢人必說。」
石子唯唯諾諾。
自然,區姑娘並非多嘴之人。
她也不一定是非常喜歡麥志明,只不過認為麥志明比較單純,大概會適合石子。
石子對這番好意心領。
她對未來對象的職業並無憧憬,但不希望他們是藍領,他們的手指甲縫子里總有刷不掉的黑邊。
就連石子自己也是,每晚都需用一只小刷子把手指仔細刷一遍,並且把指甲留得很短很短。
不知怎地,區姑娘掃了她的興,整晚她都不出聲。
一早,自在同石子說︰「你見過我那患病的朋友摩根。」
「他怎麼樣?」
「他說電療後頭發會掉光。」
「是,但痊愈後頭發會長回來。」
「肯定?」
「有許多先例,這是事實。」
「他一定會好嗎?」
石子不敢回答,「醫生怎麼說?」
「醫生與你一般模稜兩可。」
石子不出聲。
「摩根是我的朋友,我初來加拿大讀一年級,不會講英語,老師與同學都不大理我,只有摩根陪我說話。」
「他真友愛。」
「我認識他已經四年。」
「你有什麼主張?」
「假使他掉光頭發,我想剃光頭陪他。」
什麼?石子瞪大雙眼。
自在低下頭,「我的頭發很快會長回來,希望他的也會。」
石子感動了,鼻子有點發酸,沒想到黃口小兒也這樣講義氣。
「學校會準你剃頭嗎?」
「我會與老師說明。」
「我支持你,自在。」
自在高興起來,「真的,石子?那麼,在我爸媽面前,你可會為我講話?」
石子搔頭皮,「你爸處沒問題,可是,我從沒見過你母親……」
自在頹然,「她?她根本不會再來了。」
石子見這孩子如此難過,一時情急便說︰「好,包在我身上。」
「謝謝你石子,你真是好人,比我們從前的保姆好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優點。」
「不,我們一年換好幾個保姆。」
「說不定我也只能做一個暑假。」
自在吃驚,「你要往何處?」
老實說,石子也不知道,看來她已注定還需飄泊一段日子,等畢了業,找到工作,第一件事便是成家,成立永久地址。
她不欲向孩子多說,便答︰「我還在讀大學,暑假過後,我白天要回到學校去。」
自在大吃一驚,「這只是你的暑期工?」
石子點點頭。
自在愣了一會兒,一言不發,轉身跑回樓上。
石子在身後叫都叫不住。
追到樓梯口,看見悠然,她叫石子,「姐姐哭了一夜。」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為什麼?」
「她的愛人好像出了問題。」
石子既好氣又好笑,「不是愛人,是朋友。」
悠然說下去︰「對,她的朋友另外有了朋友。」
好討厭的家伙。
石子推門進去。
是哭過了,不過沒有小悠然形容得那麼厲害。
石子閑閑說︰「等你一起去科學世界玩呢。」
「我才不要去那三歲孩兒耍樂的地方。」
石子忍不住問︰「他怎麼了,你怎麼了?」
寫意眼淚泉涌,「我們不再講話,我們已經告一段落。」
石子微笑,語氣完全像大人一樣,七情六欲式式俱備,事實上她連養活自己一天也做不到,少年人!
「如果不妨,大可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這時,悠然示意石子走到窗前。
石子輕輕掀開窗簾往園子里看去,只見那叫仲那的男孩坐在腳踏車旁等候。
石子感動了,這就是初戀嗎?六十年後,當寫意白發蕭蕭,她還會記得這個七月早晨,他在玫瑰花圃旁等她的消息嗎?
此刻園子里吐露鮮花的芬芳,那男孩子大抵也不會忘記這麼一天吧,將來,在他最苦悶的日子里,他會想起今天,因此他不致墮落。
而石子她便是證人。
一時石子說不出話來。
寫意發覺室內有異常的沉默,她自動走到窗前,也看到了仲那。
石子給寫意一個眼色,寫意連忙套上衣服,奔下樓去。
適才說的「不再講話……告一段落」,完全一筆勾銷。
石子正在替這小兩口子高興,忽然听得身後冷冷一聲︰「石子,我有話同你說。」
石子一回頭,看到何四柱站在身後。
「石子,那外國小子是誰?」
「寫意的朋友。」
「我家女兒不到二十一歲不準與異性來往!」
石子反問︰「二十一?」
「好,十九。」
「十九?」
「好好好,十七,這是我的底線。」
「十六歲都可以拿駕駛執照了,她到哪里去,你根本管不著。」
何四柱指著石子,氣忿地說︰「我知道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是——」
石子攤攤手,「你那麼少回家,一到家就干涉他們生活上自由,你想孩子們會怎麼想?」
何四柱驟然靜下來。
「別擔心,我信任寫意,我見過那洋童仲那,他很有禮貌,住這附近,又是同學,有據可查,不見得是下流人,你可千萬別用鐵腕政策,寫意這種年紀,心靈十分脆弱,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走向不歸路。」
何四柱頹然坐下。
「我知道一個父親的焦慮。」
「可是你不同情我。
「但那是做父親必需付出的代價。
何四柱用手捧著頭,過一刻才說︰「那外國男孩叫什麼?」
石子勸︰「人人都是加國居民,誰也不是外國人。」
「請他進來喝杯汽水。」
「這就是了。」
何四柱嘆口氣,「石子你深明大義。」
石子笑笑,「那還不容易,我又不是寫意的父母。」
何四柱一愣,繼而苦笑。
石子同悠然說︰「去請仲那進來。」
悠然忽然說︰「我也有男朋友。」
「是嗎?」石子做訝異狀,「那你也可以請他來吃下午茶。」
「下午茶恐怕不行。」
「為什麼?」
「他媽媽限他打中覺。」
「去去去。」
寫意與仲那已散步到紫藤架下,陽光在他們頭發上映出一道金邊,此情此景,美得叫人心酸。
仲那與寫意相信經已言歸于好。
石子找到孵在飛機模型堆里的自在。
自在抬起頭來,繼續話題︰「石子,認識過你,已經很高興。」十歲的他忽然看開了。
「是,人應該隨緣。」
「隨緣?」
「對,即是凡事不要勉強。」
自在大喜,「那,我就不必勉強自己去做功課了。」
石子啼笑皆非。
她說︰「我也會不舍得你們。」
自在掉過頭來安慰她︰「你可時時來探訪我們。」
「我希望可以。」
「今天炒個粗面給我吃吧。」
「沒什麼困難。」
不是自己的孩子,凡事客觀理智,實事求是,不知多容易。
何四柱召石子到書房。
「你幾時開學?」
「九月十二。」
「屆時要給我們推薦一個好的全職保姆。」
「到時才算吧。」
「你呢,你可會考慮留下來?」
「我要讀書,焉可分神。」
「你確信書中自有黃金屋吧?」
石子微笑,「比那更多,書中有我的香格里拉。」
「我妒羨你的純真。」
石子听出他的口氣並無譏諷之意,故但笑不語。
「我祝你成功。」
石子仍然微笑。
「何家會支持你。」看樣子並非空泛的應允。
石子動容,「謝謝你們。」
何四柱說︰「在你身上,我看到當年自己出來闖的歲月。」他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