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折不扣的一只烏鴉。」
李伯母問︰「有幾個月?」
「兩個多月。」媽媽說,「想到孩子我就心軟,一直盼著做外婆,心都慈了,還有什麼話好說?」
「媽媽,那麼我們怎麼辦?」
「我打算當去一層房子,給他們幾十萬,怕有一陣子好用。」
「什麼?媽媽,你也未免太縱容她,像梅令俠這種作風,金山銀山都被他吃空,他根本不愛馬大,媽,你應該看得出來吧。」我說。
媽媽看著遙遠的地方,「可是馬大相信他愛她,這就夠了,哈拿,你太認真,這個世界,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我無話可說,既然媽媽已經決定要幫他們,我還有什麼資格發言。
李伯母說︰「這樣也好,免得姑爺三日兩頭叫馬大回來取錢,有傷感情。」
「是的,女人身邊有個錢,免得男人欺侮。」媽媽說,「這都是前世所欠。」
我罵︰「媽媽,你是信基督的人,什麼前世後世的。」
媽媽拉著我的手,「哈拿,別以為我不急,你听我說,反正我過身後這些產業也是留給你們的,現在馬大有急用,先把她的那份給她,也沒有關系。」
我說︰「我不信前輩子這些事的,性格控制命運,真沒想到馬大是這樣的糊涂人。」
李伯母笑,「我的話哈拿一定不要听,她這個人,丁是丁,卯是卯的。」
「什麼話?」我轉頭過去問李伯母。
「糊涂是福,難得糊涂。」她笑吟吟地說。
我沒好氣,可是又不好意思問︰所以你縱容李伯把身家全部敗光,現在還欠著一身債哪。
媽媽說︰「她年輕,她哪里懂得。」
我訕笑,「照你們說來,馬大還是個有福之人?」
「馬大是例外,」媽媽嘆口氣,「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了孩子,我的心也軟下來。
我同亞斯匹靈說︰「我們家快有嬰兒,你當心他炮制你,孩子與狗,勢不兩立,到時沒有人疼愛你,害怕嗎?」
亞斯匹靈從喉嚨里哼出來。
可愛的小人兒,沒有牙齒,一個毛頭,哭起來眼楮緊閉,眼淚四射,張大小嘴……
他會長得像梅令俠抑或馬大?都不要緊,一個小人是一個小人,誰是他父母都不要緊,他總是純潔可愛的。
我不信遺傳這回事,把他放在一個正常的家庭里,在完美的環境中長大,他就是一個好人,我想象我自己抱著小人兒哄他睡的模樣,我要做姨媽了,嘿。
當他們兩夫妻再來的時候,我對梅令俠就沒那麼苛刻。
他們與媽媽在房中商量很久,得到滿意的答復,一臉春風的出來。
我把馬大拉到一邊,「要做媽媽,怎麼不告訴我?」
她靦腆的問︰「媽媽沒跟你說?」
「梅姑姑知道沒有?」我問道。
「沒有反應,」馬大的面孔一沉,「她對牢聖母像便足夠,我們別想在她那里得到什麼好處。」
「她年紀也大,拿得出什麼好處給你們?現在媽媽幫你們解決問題,還不是皆大歡喜。」
馬大又笑,「媽媽對我們,真是沒話說。」
「來世變小狽來報答她。」
「哈拿,你那只狗,越來越大,越來越恐怖,真不敢注視它。」馬大埋怨。
我顧左右而言他,「錢你要自己抓在手中,慢慢的用,對付梅令俠,要緊一陣,松一陣。」
她也避開話題,「永亨呢,有沒有寫信回來?」
我只好轉到閑事上去,「殷瑟瑟仿佛失了蹤,怎麼搞的?」
「我巴不得她生生世世別再出現。」馬大老大的不悅。
「怎麼,又給你麻煩?」
她欲語還休。
「別理她,你們孩子都快生下來了。」
「哈拿——」
「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我保證,「大屋一可以賣,我馬上向殷永亨取屋契過到你名下,好不好?」
「那你太吃虧了。」馬大驚喜的說。
「我要一半屋子干什麼?你叫梅令俠安心等幾年,屆時少不了他的好處,叫他別焦急。」梅令俠這種人,油鍋里的錢他都想撈起來花。
「令俠令俠,」她喜悅的叫,「你听見沒有?」
梅令俠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迎上來說︰「我早說哈拿疼你。」
他仍然穿得無懈可擊,條紋襯衫配淺色褲子,一件白外套搭在肩膊上,油頭粉面,唇紅齒白,如果加三分狠勁,活月兌月兌便是個白相人。但此刻他是一個無能的,靠老婆為生的男人。
我嘆口氣,這便是馬大的終身伴侶?但願她不會伴他一生,我黑心的想。
他搭訕的問︰「永亨有信來嗎?我听人說他水土不服,病在床上。」
我一震。
「別是中了降頭,被美麗的土女下了蠱。」馬大笑。
我定一定神,說永亨,永遠叫我接收二手新聞,我真受不了他,他幾時才肯親口告訴我,關于他自己的一手資料?
「哈拿,下午沒事,索性到我們那里去看看,給點意見,我們想重新裝修房子。」
「裝修?不是住得好好的?」我失聲問。
「太古舊了,氣氛有點陰沉沉,翻一翻新,更適合我們,是不是,令俠?」她眯著雙眼看他。
「是是是。」梅令俠一疊聲的說。
也許媽媽跟李伯母說得對,馬大有她的快活。向母親借來的錢,不好好精打細算的用,倒裝修起房子來,那麼大的一個房子,花了百來二百萬,還不曉得成不成型,馬大的腦子好比豆腐花。
「來看看,好不好?」她拖著我央求。
我只好點點頭。
「屋子那麼大,」梅令俠在一邊助陣,「哈拿就算搬來往幾天,也不為過。」
我故意不合作,「我過來往可以,但得帶我的隨身保鏢亞斯匹靈。」
「神經病。」馬大白我一眼。下午我還是跟馬大到碧水路的老宅去了一趟。
也許馬大有她的道理。屋子真的很破爛,上次來因滿懷心事,沒有好好觀察。今日只覺它暮氣沉沉,尤其是門前的水池,已停止噴水,青苔積滿邊沿,尚有半池水,滑潺潺地發綠,真的得找人來清理一下。
「這個池子,游泳太小,養魚太大,真不知要來干什麼。」馬大說,「想拆掉它改作花圃。」
我們進入屋內。
我說︰「也許因為血液的關系,我蠻喜歡室內的南洋情調。」我是想她省一點。
馬大說︰「多老土,我寧願要幾套簡單的北歐家私。」
「你不會叫客人坐在粉紅色絲絨的沙發上吧,太香艷了。」我說。
「我會買一套深灰色的皮沙發。」她很開心的說。
我走上樓梯,「咦,這里一列雕刻呢?」
「扔掉了。」
「什麼?」我深覺可惜,「就這樣扔在街上去?」
「留著干什麼?令俠說的,沒有用的東西趕快扔掉。」
「將來也許會用得著。」
「到時再買。」
「浪費。」
她咭咭咕咕的笑,輕松得很,對她自己的前途絲毫不關心,她終止學業,放棄親情,盲頭盲腦跟著個沒志氣的男人,孩子又快要出生,像站在懸崖邊緣似的,險象橫生,偏偏她自己又不知道,我真替她擔心得頭發都白。
「哈拿,你干嗎老是愁眉苦臉的?」
「我也在奇怪,怎麼你還笑得出來。」我推她一下。
梅令俠說︰「喂,別動我老婆,她現在身分非同小可。」
馬大又像被人搔到腋窩似的笑起來。
我嘆息一聲,「我要走啦,你們慢慢玩吧,」
馬大說︰「吃了飯才走。」
「這一陣胃口壞得不得了,你們請自己享受。」
「對這間房子有什麼意見?」馬大拉著我。
我坦白的說︰「太大太空洞,我不會住這兒。」
她很有信心,「等裝修完畢,你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