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光火,同馬麗說︰「皮費都不夠,生意實難做。」
她也苦笑。
我愁眉苦臉︰「真是倒起楣來有紋有路,賣鹽都出蟲。」只听得馬麗說︰「噯,那位先生又來找你。」
我抬起頭,是永亨,他正推門進來,西裝筆挺,手持公事包,可是要遠行?可是來告別?他不會無端來搭訕,他不是那種人,他太吝嗇感情。
我看著他。他說︰「哈拿,伯母說你在這里。」
我站起來,「馬麗,你看著點,我半小時即回來。」
我與他到咖啡座坐下。
「我要到那邊去了。」他說。
「什麼時候動身?」
「後日。」
「棄法律而從商?」我笑問。
「噯,專走法律縫,比任何商人都奸。」他也笑。
「現在你也很會說笑。」我說。
「我一年總會回來三四次,到香港一定看你們。」
「先謝了。」
他有點訕訕的,看情形的確有點話要說,但又說不出口,他不說,叫我怎說。
我改變話題,「那邊的女孩子很豪爽。」
殷永亨抬起頭來。
「成家立室是個機會。」我試探說。
他回答︰「我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我是個孤兒,沒有太大的家庭歸屬感,以後再說。」
這等于是回答我的問題。我的面孔緩緩漲紅。
「那邊天氣就悶一點,一年四季差不多。」他說。
「檳城那邊也很涼快,听說有個沙灘很美。」我說。
對白越來越荒涼。
我終于說︰「不大舍得你走。媽媽相信也一定有同感。」
他仰起頭,「我不是不明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但我卻明白了。心一跳。
「但有這樣的一個機會,我是一定要去的。事業有成,方能談其它的。」他輕輕說。
我的心頭略略一松,假裝不明白,沒回答,也沒看著他。
「等橡膠園上軌道,我會回來。」他的聲音越來越細。
我費盡全身細胞及精力來聆听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但是他沒有再說下去,他並沒有應允什麼。
餅了很久很久,我的姿勢還沒有改變,脖子有點僵硬,我才說︰「我們總是好朋友。」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強壯有力,但只是短暫的一握,便站起來,「我要走了。」
我黯然之情無法遮掩,送他到門口話別。
「別想太多,別太擔心。」他拍拍我肩膊。
我沒有到飛機場送他,躲在家中傷神。
正無聊,馬大與梅令俠來了。
這邊廂我一直瘦,馬大卻一直胖,越胖越艷,當時一點點秀氣全部消失,不過誰也不能說她不美得人眼前一亮。
她與梅令俠已經正式同居。
看見他們我確是有點高興。
「媽媽呢?」馬大問。
「李伯母那里例牌娛樂去了。」我說。
梅令俠立刻露出焦急之色,我很不順眼。
「怎麼回事,找媽媽有什麼急事?」我問。
「來,哈拿,我同你說。」馬大拉著我進房間。
「有什麼大事?」我完全知道,「錢不夠用是不是?」
馬大也不臉紅,「你什麼都知道。」
「差不多?」
「上次酒會簽的信用卡有一筆不能再欠,還有兩個人身邊沒零用也是不行的。」她急急的說。
「馬大,」我問,「你還有沒有上學去?」
「都結婚了,還上什麼學?」她轉過臉去。
「你差幾個月就畢業,怎麼可以就此放棄?馬大,梅令俠把你怎麼了?你怎麼可以胡亂听他擺布?」
「哈拿,現在不是教訓我的時候。」她一雙水汪汪的眼楮看牢我。
「差多少?」我嘆口氣。
「你替我付酒會的六萬元吧。」
我的眼珠子差些沒從眼眶里掉出來,「六萬!」我驚叫,「那樣子每人喝杯果子水要六萬?」
「哈拿,我有單有據的。」
「人情呢,收回來的人情呢?」我責問她,「總有禮券什麼的吧。」
「哪里有,每人送半打玻璃杯才真,現在家里有一千套茶杯。」
「六萬!」
「別為難我,哈拿,這不是大數目,你是個生意人,手頭上總有現款周轉。」
我心痛的看著她,「馬大,這話不是你說的,你不懂說這樣的話,這是別人教你的。」
馬大焦急的說︰「哈拿,你幫幫忙。」
我取出支票本子,嘆息一聲、要寫銀碼。
她說︰「寫八萬。」
「什麼?」
「八萬,我們要開銷。」她一本正經、理直氣壯的說。
「你們要開銷,我也要開銷呀。」我站起來,「我不寫這個支票,你有本事,你等媽媽回來,她要給你,我不管。」
馬大急得團團轉,「哈拿,你這不是跟我為難嗎?」
我臉如土色的瞪著她,她似科幻小說中那種被外星人侵佔了的地球生物,外殼是裘馬大,但靈魂屬于異型,控制她腦細胞的是梅令俠。
我握緊拳頭,如果我不寫支票,馬大不敢面對梅令俠,但寫過這一張,以後還有三萬張跟著來,我們家養不起這樣的姑爺。
我氣得發抖,但是投鼠忌器,又怕傷著玉瓶兒,我無可奈何的寫張八萬元支票,交給馬大。
馬大把支票放入口袋,緊緊抱住我。
我說︰「馬大馬大,你回來吧,媽媽與我永遠愛你。」
她伏在我肩膀上,她也雙眼通紅。
「馬大,你並不快樂,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但梅令俠揚聲叫她︰「馬大,好了沒有?」
馬大急急推開我,用手指抹去淚痕,「來了。」
她匆勿走出房間,我跟在她身後,只見她向梅令俠點點頭。
梅令俠馬上眉開眼笑的對我說︰「哈拿,我的好妹妹,謝謝你。」
我瞪著他,雙目充滿恨意。
我舉起手指著他的鼻子,「梅令俠,你好好的看待我妹妹,不然我要你好看。」這兩句話是從牙齒縫內拼出來的。
亞斯匹靈嗅到我對這個男人的敵意,馬上前來保護它的主人,緩緩走到梅的跟前,咧開嘴,胡胡做聲。
馬大說︰「唉呀,它這麼大了。」
我說︰「足以咬死一個沒有良心的人。」
梅令俠說︰「哈拿,你干嗎瘋瘋顛顛的,沒良心的人恐怕是殷永亨吧。」他還笑。
我上前一步,氣得說不出話來。
馬大蹬足︰「你們兩個,怎麼搞的,以前不是好朋友嗎?來來,令俠,我們先走一步,改天再來看媽媽。」
馬大慌忙挽起梅令俠的手,要走。
亞斯匹靈像一塊淺灰色的大石似的攔住他們,梅嚇得不敢舉步。
我浩嘆,咱們罵不像人的人叫狗,可是狗明明情深義重。
馬大尖叫︰「你這只死狗,我不相信你敢咬我。」她舉腳踢亞斯匹靈。
我連忙叫,「亞斯匹靈,過來。」
它挨了一腳,「霍」地要撲出去,被我喝住,老大不願回到我身邊。
「走。」馬大便拖著梅令俠走了。
李伯母陪著媽媽回來,我同媽媽說出剛才的事。
媽媽與李伯母同時低下頭。
餅很久,李伯母說︰「怎麼講呢,竟同我家里那位一般作風,長此以往,不是辦法。」
媽媽想很久,一杯茶捧在手中,也沒有喝。
我忍不住,「媽媽,我們為什麼不叫馬大回來?」
「那怎麼可以,已經是他的人了,不能拆散他們夫妻。」
「我們明明知道馬大在火坑里。」我如熱鍋上的螞蟻,「不能見死不救呀。」
「她愛他。」
「這算是哪一門的愛?」我拂袖而起。
「可是她已經懷著他的孩子。」
我听了這話猶如頭頂淋著一盆冰水。
「什麼?」
「有什麼法子!」媽媽又低下頭。
我不怒反笑,「這麼老土。」
媽媽說︰「還有什麼辦法?只當我們前輩子欠這個姓梅的罷了,愛屋及烏,等孩子生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