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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情 第18頁

作者︰亦舒

日宇笑說︰「正是吊頸都要透透氣。」

坐在她旁邊的金汀問︰「今天吃什麼?」

「什麼不一樣,來來去去那幾種飯盒子,要不就是三文治,唉!」

金汀怔怔的說︰「如此克已復禮,為的是什麼呢。」

日宇馬上回答她︰「薪水。」

「還不夠買時裝哪。」

「省些用,小姐,無窮。」

金汀伸手揉一揉酸軟的脖子,然後站起叫辦公室助理出去買午餐。

回來的時候金汀接了一通電話,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是異性打來的,她開頭是意外,隨即是驚喜,最後歡欣地掛上電話。

金汀同日宇說︰「我有約。」樂得飛起的,一把取餅手袋便撲出去。

日宇看著她背影,這種最後一分鐘約會,不去也罷。

日宇是衷心這麼想,假如有人敢在十二點四十五分來找她赴當天的午餐約會,她一定言出必行,拒絕他。

但此刻說出來,好像妒忌別人似的。

明知做候補也去,可見金汀有一顆寂寞的心,奇怪,日宇明明記得本市年輕男女比率為一點四比一,可見男多于女,為什麼妙齡女子都那麼心急?

午餐盒子來了。

日宇打開紙袋,粗糙濫制的熟食都有那股舊抹台布似的味道,日宇一聞就倒了胃口,不想吃。

她搖搖頭嘆口氣,再捱三兩年,腸胃就報銷。

這麼大的犧牲,代價卑微。

咦,日宇看到飯盒邊有一只小小透明塑膠袋,里邊裝著幾塊餅干。

這是什麼,吃飯盒送餅干?

她打開塑膠袋子,取出餃子型餅干,呵,她知道這是什麼,這是唐人街中華料理店里的幸運餅干,很松脆,帶甜味,捏開來,里邊有張小小簽文式字條,簡單地說出吃餅人那天的運程。

怎麼,日宇想,這玩意兒難道流行到本市來了?

她拆開其中一塊餅干,攤開字條,它說︰今天之內,你會遇到一宗意外,與你終身大事有關。

日宇笑了。

她把其余三塊餅干放進抽屜,吃兩口飯盒子,扔掉它,一邊內疚,因為非洲不知有多少饑民,而她,浪費大好食物。

金汀在兩點半才回來,臉上帶一種沉醉的神色。

日宇看她一眼,酒不醉人人自醉,也好,自我陶醉往往最妙,何用管旁人怎麼想。

一直到下班,日宇都沒有踫到與她終身大事有關的意外。

回家,淋過浴,也就渾忘了這件事。

八點半,日宇剛想听音樂,她挑出心愛的唱片。

樓上開始發出敲鑿聲。

日宇痛恨公寓房子這個缺點,每個新住客都似發了財,搬家非大肆裝修不可,這戶人家趕著入住,晚上施工已經有一兩個禮拜,噪音令日宇十分困擾。

每晚到十一時才肯停止。

日宇自窗口探頭往上看,只見上兩層燈火通明,隱隱還傳來工人吆喝聲。

他們想怎麼樣,把大廈拆掉重建?

日宇決定上去看看。

她穿著便服,取餅鎖匙,出門,走兩層樓梯,便到了十八樓甲座。

這一座面積相當大,約是日宇公寓的雙倍。

她在門口張望,大門並沒有關上,她可以看到整幢公寓的牆已被拆卸下來。

日宇踏進一步,十分訝異,既然不喜歡這個間隔,何用買下來?

堡人看見她,向她點點頭。

堡頭過來,誤會她是業主前來監工,笑說︰「已經盡快在做了。」

忽然之間,身後有一把聲音問︰「還要做多久?」

日宇連忙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年輕男子,不但語氣冷冷,表情也冷冷。

堡頭進一步誤會他是日宇的伴侶,便回答︰「下個月一定完工。」

日宇則直覺上以為他才是業主。

而他呢,見日宇一早站在屋內與工人說話,自然也有了錯覺,以為這是日宇的新居。

日宇瞪了他一眼。

他也瞪日宇一眼。

兩人不約而同離開那間防空洞似公寓。

卻又在梯間狹路相逢。

日宇以為他故意尾隨她,警惕之心即起,「你到什麼地方去?」

那人好氣又好笑,「小姐,我回家休息,不礙你吧。」

回家?他的家還在裝修中呢。

日宇說︰「拜托拜托,請他們早些收工,我們這些可憐的鄰居都快要瘋了。」

「什麼?」那年輕男子大大意外。

日宇問︰「你以為我說得不對?」

「那不是你的房子嗎?」

「當然不是!」

他這才露出一絲笑容。

日宇想起來,「怎麼,也不是你的新居?」

「我住十六樓。」

「原來是一場誤會。」

「可不是,你呢,你也住在這幢大廈?」

日宇點點頭,「也是十六樓。」

「我在乙座住足兩年。」

「我搬進丙座也有三年。」

原來鄰居面對面住上這些日子從來沒有見過面。

日宇掏出鎖匙開門,「再見。」

他也說︰「再見。」

說也奇怪,裝修雜聲噪音忽然停頓,日宇覺得做再世為人一樣。

她倒在床上松口氣。

第二天早上,在電梯里,日宇踫到昨夜那個年輕人。

她猶疑一刻,只向他頷首,卻不與他交談,她甚至連正眼也不去看他,外人只道日宇冷淡,其實是害羞的一種表現。

到了公司,照樣埋頭苦干,金汀同她說︰「你的精神好像欠佳。」

「家里樓上有人裝修。」

「慘。」每個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今午有沒有約?」日宇問。

「時間還早。」

金汀像是有三分把握。

中午,日宇仍叫人去買午餐,「到昨天那間去。」她叮囑。

人家去了回來,日宇連忙拆開紙袋,卻不見昨天那包幸運餅干。

她問︰「有沒有到昨天那間店去買?」

「一直都是在那間買。」

奇怪,怎麼沒有餅干?

她自己走出去,依著招牌,找到那家快餐店。

日宇問:「你們是否派送幸運餅?」

侍應生莫名其妙,听都沒听懂,「什麼?」

日宇又找到經理,向他查詢,過半晌,經理笑說︰「小姐,你這個主意很好,我們可以考慮在餅內夾宣傳單張,但是敝店還未曾實施。」

日宇大大詫異。

餅干從何而來?

這麼神秘。

回到寫字樓,拉開抽屜,日宇把其余三個小餅干取出來,看半晌,挑一個,輕輕壓碎,看到字條上寫︰要把握機會,免誤終身。

日宇嚇一跳。

隨即又笑出來。

有人搭訕問:「笑什麼?」

原來是金汀,呵,那人不再來約,使她失望了。

日宇明知故問:「沒有出去嗎?」

金汀有點沒精打采,只是搖頭。

日宇把餅碎掃到廢紙籮里去。

「你相信不相信預言,簽文、佔卦?」

金汀抬起頭,「看樣子我也要去算算命了。」

「算什麼?」

「我們要算的,不外是終身大事。」

「不算事業前途嗎?」

「事業安步就班,有點把握,況且我們也大約知道個人能耐可以去到哪里。」

「你又何用為婚姻心急。」

「日宇,有時侯真覺日子孤苦寂寞得不能忍受,渴望伴侶亦屬人之常情。」

「我明白。」

「你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你呢?」

「沒有胃口。」

本市著名的炎夏,足足長達六個月,十月初還要來個桂花蒸,走在街上,仍然汗流浹背。

真的累。

自街頭看過去,整條行人道人擠人,夕陽照耀的空氣下揚著一層白蒙蒙細塵,日宇更覺人生如夢。

到了冬天,氣溫降低,打一個冷顫,才會覺得實在點。

可是春去秋來,又是一年,流金歲月過盡了,四季也就沒有意思。

想到這里,日宇不禁有一絲彷徨。

下班,在電梯中再踫到那位男生,態度就稍減強硬。

她說︰「真巧。」的確沒有講錯,太巧了。

他點點頭,「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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