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打蛇隨棍上,「會不會增加你寫作的靈感?」
「我真想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不要想,馬上動筆!」
「我沒有信心。」
「不管好歹,先把它寫出來再說。」
「郭先生,你認為我有能力把故事做好?」
「絕對有,趕快坐下來寫,千萬不要給自己壓力。」
張永瑞似感動了,在那一頭半晌不說話。
小冰想起來,「對了,書櫃還有沒有嘆息?」
張永瑞答︰「即使有,我也听不見。」
「我想問你要那個短篇的原稿,我認識幾位大編輯,他們對文章的鑒賞有極準的眼光,也許願意采用你的小說。」
張永瑞又沉默了。
小冰看不到她的表情,便說:「我沒有得罪你吧,或者,你根本不在乎發表與否,也許,你已決定自創出版社。」
「不不不,郭先生,我太高興了,我馬上把原稿送來,這是我夢想,謝謝你。」
張永瑞親自送稿上偵探社,喝了一杯沙濾水,走了。
琦琦說︰「她有一股優雅的氣質。」
小冰完全同意。
她不應該游手好閑地浪費時間才華。
小冰替她把原稿交給一個熟朋友。
那位編輯立刻來電話,「誰寫的?」
小冰說︰「我。」
「你?」朋友大笑,「你連便條都寫不出來,這篇小說肯定出自女性手筆,手法非常清新,看事情的角度也夠新穎,我們決定在下期刊登,稿費從優。」
「喂,預告登大一點。」
「你是她的經理人?」
「可以說是,她打算做長篇。」
「你跟她說,好好寫,慢慢來,希望很大。」
放下電話,小冰歡呼。
這不算錦上添花吧。
張永瑞只是一個寂寞的女孩子。
看得出大學畢業之後在家無所事事,對父親的生意不感興趣,又不耐煩到外頭找工作,生活肯定無聊。
幸虧熱愛寫作,小冰可以猜到她已經寫了不少作品,他會勸她拿出來發表。
餅了一天,小冰應邀到張府喝下午茶。
張永瑞正埋頭苦寫,看到小冰,放下她的筆。
她笑說︰「坐在這張書櫃之前,好似特別有靈感。」
小冰笑,「會不會是心理作用?」
張永瑞也不能作實回答,她指一指桌上大疊手稿。
小冰驚呼︰「嘩。」
張永瑞怪不好意思,「我自高中起就愛亂寫亂寫,全是幼稚的垃圾。」
小冰看她一眼,多麼奇怪的謙遜,他不知道垃圾還分高深及幼稚。
「你的長篇進度如何?」
「順利。」
小冰坐在她寫作的位置上,拿起筆,忽然覺得一股沖動,像是有許多話要自心中沖出來,化為文字,全部都寫出來。
小冰詫異,真有靈感這回事?
真是這張書櫃作祟?
小冰連忙站起來,此刻他又不願做大作家了。
他自張永瑞處取走兩樣東西。
一是那疊手稿,二是書櫃的發票。
手稿交到出版社,他的編輯朋友一時看到這許多派得到用場的作品,幾乎沒感動到落下淚來,最近稿源困難,令他頭痛,這下子小冰成為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
接看,小冰拿著發票,找到本地一間拍賣行去。
一進店門,他看到許許多多趣致的假古董,包括假的留聲機,假的大花瓶,假的檀香木屏風,假的明朝酸枝椅……
小冰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假的東西堆在一間貨倉里,不禁大樂,這些假的玩意兒,用來配人的虛情假意,再好不過。
他按一按櫃台上的喚人鈴。
半晌,一位少女出來見客。
她向小冰點點頭,直覺不信他是一名顧客。
小冰出示發票。
她笑,「貨物出門,恕不退換。」
奸商。兩個同齡少女,張永瑞卻如此天真,可見環境造人。
「我不是來退貨,我來查貨源。」
「貨源全部正當。」少女對答如流,
「發票上所示書櫃,還有沒有存貨?」
少女接過發票,只看了一眼,便示意小冰跟她走。
小冰跟她走到貨倉里角,抬眼看去,呆在當地。
足足有十來廿張同類型如不是一模一樣的書桌被東歪西倒地扔在那個角落。
少女問︰「你喜歡哪一張?」
小冰目停口呆,好家伙,它們都會嘆息,都能提供靈感?
「挑中了,告訴我,我們三天之內可以幫你髹上新漆,保證看上去像十八世紀瓜地尼尼的杰作。」
天!
「售價特廉。」少女補上一句。
小冰過去拉開其中一張書櫃的抽屜,嘿,照樣有音樂盒子樂聲叮叮咚咚響起。
簡直同張永瑞張大小姐那個一模一樣。
小冰低下頭去找機括。
少女又笑說︰「彈簧在這里。」
一按之下,檐邊暗格跳出來。
小冰幾乎沒破口大罵。
小女說︰「為了增加顧客趣味,我們會往暗格內放一卷仿古手稿之類。」
小冰一陣暈眩。
「最受歡迎的是藏寶地圖。」
小冰忍不住問︰「手抄本情書呢?」
少女一征,「我們倒沒考慮過這個,太費工夫了。」
「沒有情書?」
「你要是想令女朋友驚喜,可以自已動手,」少女聳聳肩,「你慢慢挑選,我還有顧客。」
小冰為之氣結。
這麼小就這麼滑頭,真沒想到。
小冰有點黯然。
原來不是真的
慢著,好像又似真的,不然的話,情書從何而來,嘆息從何而來?
啊,凡是世事,人信是真,便是真,人信是假,便是假,有一個很玄的說法,叫假作真時真亦假。
小冰靜靜離開了拍賣行。
有一件事千真萬確。
小冰肯定張永瑞的寫作天份真得不能再真。
文藝春秋雜志一連三期選用了她的小說。
編輯替張永瑞改了一個筆名,無論叫什麼名字已經不重要,她馬上引起讀者注意,再過三個月,小說結集出版,立刻銷了三萬本,這樣的數字,對新人來說,簡直是奇跡。
小冰看到一顆文壇新星誕生,開心莫名。
張永瑞仍然溫柔隨和,但舉手投足間多一分自信,她與小冰已成莫逆。
她仍然在那張書櫃上寫作。
永瑞說︰「坐到別的地方,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的長篇小說快要月兌稿。
先睹為快,琦琦先看上半部,不知恁地,一邊看一邊流淚,小冰怕傷懷,不敢拜讀。
他心底下覺得永瑞很偉大,她拒絕讓她的身份干擾她的事業,願意痛下苦工。
很多家里有點恆產的女孩子,光是喝喝茶逛逛時裝店,已經去掉一輩子。
一日琦琦說︰「張永瑞講,她迷信得很,她說她所有的靈感來自書櫃的一格抽屜。」
那里有這種事。
新長篇出版那日,文藝春秋在張府開派對慶祝,小冰也去了。
張永瑞說︰「小冰,我有份禮物送給你,跟我來。」
他倆走上小起座間,女僕迎面而來,「小姐,老爺有電話回來。」
永瑞英說︰「小冰,就在書櫃上,你自己去拿吧。」她轉身去接電話。
小冰只得一個人走進永瑞的起座間。
禮物用小小盒子裝著,包裝得極考究,他拆開一看,是只金表。
「太名貴了。」小冰自言自語。
忽然之間,他听到一聲嘆息聲。
小冰手一松,金表險些落地,「誰?」
沒有人。
但是光天白日,小冰明明听見那聲太息,且覺察到聲音中有莫大安慰。
「你是誰?」小冰問。
沒有回答。
「你可是張永瑞的靈感?」
靜寂一片。
小冰說︰「假如你是的話,請繼續幫張永瑞寫一百本好小說。」
這時候,門外傳來永瑞的聲音︰「小冰,喜不喜歡那只表?」
小冰先對木書櫃說︰「不然讀者們不放過你。」然後轉身對永瑞說︰「太名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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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同事們抬起頭來,把案前文件一堆,表示工作暫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