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出入自由一點,小豐稍後決定搬出去住。
施太太並不反對。
小豐說︰「我不能一直同父母住到八十歲。」
施太太問︰「你不打算結婚?」
「沒有理想對象,何必屈就。」
「有人照顧有個伴,總比獨身好。」
「你放心,」施豐笑,「我會照顧自己。」
她把台燈小心翼翼帶到新居去。
小小鮑寓里有一間書房,不設頂燈,唯一的照明工具,就是這盞台燈。
小豐漸漸學會喝一杯來松弛神經,有時,她也在公寓內招呼異性朋友。
她沒有愛上小林,但喜歡他說話風趣,外貌英俊。
他們因一次公事認識,第二天他便約會她,兩人看過戲吃過飯,都有意思作進一步發展。
一天他如常送她回家,到門口,他抱怨︰「你從來不讓我進屋喝一杯咖啡。」
小豐笑笑,「請進來喝一杯咖啡。」
小林很聰明,他選了書房那張安樂椅坐下,開了音樂,等小豐自廚房做好咖啡出來。
他想了想,伸手熄掉台燈。
只余客廳的燈光隱隱約約透進來,情調不知多麼好。
小林洋洋自得。
就在這個時候,他听到輕微的啪的一聲,跟著,台燈亮起來。
小林一怔。
怎麼一回事。
明明已經關掉,怎麼又通了電,小林再度按下開關,熄掉台燈。
他揚聲問,「施豐,咖啡做好沒有。等了大半天了。」
施豐在廚房回答︰「我這是蒸餾咖啡,就好了。」
她還沒講完,台燈又亮起來。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它的燈光,好象比一般燈泡刺目。
小林哼一聲,「你不喜歡我?好,我也不喜歡你。」
他蹲下,把台燈插頭拉出來。
燈熄滅了。
小林得意地拍拍手。
他再次對台燈說︰「告訴你,你可斗不過我。」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台燈第三度自動開亮。
小林嚇壞了,他退至一角,瞪著台燈,插頭明明懸空擱在地板上,與電源離得遠遠的,這盞燈不可能發光,這間屋子怪不可言,不能久留。
他轉身想走,偏偏施豐捧著咖啡進來,兩人一撞,咖啡潑翻在地。
「喂,」施豐驚問︰「你怎麼了?」
「我,我,我忽然想起有件要緊事,我先走一步。」
他滿頭大汗,匆匆拉開大門離去。
施豐莫名其妙,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回進屋內。
小林看見什麼。
她推開書房的門,看到落在地上的台燈插頭,怪不得燈熄了,她把它插上,書房登時大放光明。
施豐嘆口氣,早知不叫他進來。
沒想到他坐到一半會得後悔。
自那天起,小林對她的感情明顯降級,仍然非常客氣,但已無親昵表示。
施豐只得听其自然,不是每段邂逅都得有枝有葉,開花結果。
每天,她仍然在台燈下努力工作。
很孤苦的時候,她會對它說,「母親說得對,我的天分同姑姑比,差了不知多少倍。」
做完工夫,她在燈下看愛情小說,她最喜愛的書有茶花女與咆吼山莊。
她也听音樂,一直到深夜,書房仍然輕輕傳出細細碎碎的樂聲。
施太太來看過她,說︰「不錯你這個窩的確很舒服,但還是結婚的好。」
施豐笑得彎下腰去。
半晌她說︰「我有這盞燈陪我夠了。」
施太太伸手模一模燈,「你並沒有為施美寶找到伴侶,但是希望你會為我女兒找一位。」
「媽媽,它只是一盞台燈,不是月下老人。」
施太太瞪女兒一眼,「你知道便好。」
「每個人都忍不住對它自言自語。」
「它的歷史悠久。」
「可不是,我得到它都差不多十年了。」
「如果你有個女兒,把它傳給她,豈不好。」
施豐側頭想一想,「姑姑還有我們這班不成才的小輩,我們什麼子嗣,甥佷都沒有,我們才真正孤苦。」
施太太惋惜說︰「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一輩,故意回避姻緣,故意不結婚。」
「相信我,母親,不是故意的。」
「家里多年沒有嬰兒的歡笑聲,我們覺得寂寞。」
可愛溫婉的母親終于抱怨了。
施豐攤攤手,「不止我一人呀,咱們十一人當中,只有大表哥結婚生子,但離婚後,兒子也不跟他,且從母姓。」
「真是胡涂。」
施豐苦笑。
每次送走母親,她都覺得累。
解釋永遠使人疲倦。
小林之後,她認識沈世雄。
世雄比小林木訥,施豐不大喜歡他,他不懂得討女孩子歡心。
他是她的新同事,兩個人要合作做一個報告。
這樣年紀,到圖書館去做功課,未免可笑,周末,她請他到她家書房工作。
皆因她家電腦儲藏的資料比較齊全。
第一個下午,兩人為了一個小問題,爭執起來,弄得相當不愉快。
「到此為止。」
她請他走,並且喝冰凍啤酒消火。
第二個星期六,沈世雄又來了。
帶來許多資料,證明是施豐的錯,小豐更加討厭他。
真笨。
她想用紙鎮擲死他。
星期一,她向上司求換走沈世雄。
老板拒絕,「沈世雄很有實力,經過這段適應期,你會喜歡他。」
「永不。」
老板笑,「施豐,真的不能給你別人,請為公司設想,稍作委曲。」
施豐氣鼓鼓回到自己座位,同事都不敢打趣她,怕她反面,大家都知道她不喜歡沈世雄。
當天晚上,小沈找上門來。
施豐去開門,見是他,說道︰「我不記得約過你。」
他也鐵青著臉,「我有話要說。」
施豐不得不接待他,「十分鐘後我要出門赴約。」
他瞪著她,「你同老板說要把我換掉?」
「是又怎麼樣。」
「小姐,你不覺得你的偏見會影響我的聲譽?」
施豐下不了台,叉著腰說︰「你這個人難以相處。」
「我難以相處?」小沈長長太息,「只因為我沒有學那些人那樣天天帶著花來向你獻媚就叫做難以相處?」
施豐十分震驚,「胡說,我人緣好,他們喜歡我,你不得侮辱同事。」
「是嗎,那麼,為什麼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施豐最受馬屁?」
施豐耳畔嗡的一聲,她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這樣刻毒地批評她。
她定一定神,「沈世雄,請你馬上走。」
「沒問題,我可以求調,保住你那慈禧太後的位置。」
施豐雙手顫抖,用力在沈世雄身後拍上大門。
她回到書房,開亮了台燈。
她呆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雙腳發麻,才改變姿勢。
她真沒想到人看她同她看自己有那麼大的差距。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好上司好伙伴,雖不致于英明神武,亦做得到公正廉明。
沒想到沈世雄把她看得那麼幼稚低級。
施豐氣苦。
那一夜,一閉上雙眼,就听得沈世雄責備她的聲音。
她睡不著,在燈下發呆。
不知多久沒失眠了,沈豐時常開玩笑地說她從來不怕睡不好,她只怕一眠不起。
台燈溫柔的照著她,她訴苦︰「他誤會了,我並不是那樣的人。」
台燈當然沒有回答。
施豐又說︰「他們對我有偏見,成功本身是最吸引的箭靶,全世界的人都想挑戰我。」
說出口,才覺得這話太自大太自憐,忙把燈熄掉,回臥室睡覺。
事情拆穿之後,施豐滿以為沈世雄會向上級反映他不滿的情緒。
他沒有。
那天發完脾氣之後,他好象更木訥更沉著了。
施豐找不到把柄,只得繼續與他合作。
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公事,連「你好嗎」、「天氣不錯」都懶得敷衍。
你別說,也有好處,工作進度迅速。公司可不管他倆是愛人仰或是敵人,公司只看成績,老板認為施豐與沈世雄是最佳拍擋。
一次,小豐無意中看到小沈戴著只米奇老鼠腕表,她納罕了,照說,一個有童心的人可能是壞人,但偏偏他又這麼怪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