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令淑回答︰「我只是想起一句話。」
「什麼話?」
「不知誰同我說過,命中無時莫強求。」
日良哈哈大笑,「那一定是你老板同你說的。」
「日良,我有事要告訴你。」
「請說。」
「日良,我懷孕了。」令淑滿心歡喜。
「那就在家里育嬰吧。」
「可是公司里──」
「還掛住堡作?你考試都沒及格,他們不會升你。」
真是的,令淑怔怔地想,她已自動棄權。
孩子出生之後,令淑了心一意聯同保母照顧幼兒。
日良忙得不得了,時常深夜才回來,令淑累極熟睡在嬰兒房,根本無暇與丈夫打交道。
她安慰自己,孩子稍大,一切自會改變,陳令淑,你已得到你所要的一切,夫復何求。
一日,令淑抱幼兒在露台觀景,日良母親忽然到訪,令淑連忙招呼,「請坐喝茶。」
她滿臉笑容,「孫女兒這麼大了。」
令淑握著嬰兒小小拳頭,「是,七個月了。」
「日良的事,你知道嗎?」
「什麼事?」
「他同著名女演員溫珊珊在一起,據說打算離婚。」
「誰打算離婚?」
「日良打算同你離婚。」
令淑一呆,緩緩垂下頭來,「呵,我自問可以養活自己同孩子。」
「令淑,你考試沒及格,也沒有工作,你住在何處,何以為生?」
令淑愣住了。
「令淑,听我一句話,命中有時終需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令淑一下子如墮下懸崖,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她大叫「日良救我」,可是這次王日良再也沒有出現,她雙臂緊緊抱住嬰兒,痛哭失聲。
令淑在這個時候驚醒,只見紅日炎炎,是個大白天,公司電話鈴聲此起彼落,同事們已午膳返來。
她問秘書︰「我睡了很久?」
「不,咖啡還沒涼呢。」
令淑連忙拿起咖啡喝一口,定定神。
沒想到她無端端做了一個白日夢。
令淑怔怔坐在寫字台前。
不不不,她早已考試及格,以一級榮譽在倫大英國文學系畢業,她有一份好職業,上頭非常欣賞她,平均一年多便升她一級,前途無限。
她還沒有孩子,即使有,她也有足夠能力照顧幼兒。
不不不,她不是夢中的她。
現實生活中的她或許並不十分快樂,卻強壯得多。
她住在自置樓宇中,那座公寓背山面海,十分舒適,自三年前購進以後,已漲價一倍半以上。
她的生活非常穩定健康,事實上,除卻感情有點不如意,她穩如泰山。
「陳小姐,你沒有事吧。」
「定連秘書都發覺她有點呆。
「沒事,我剛才打盹,做了一個夢。」
「是嗎,那必然是個好夢,陳小姐,你一直在笑。」
令淑連忙伸手去模嘴角,好夢,怎麼可能,那是一個可怕的噩夢。
不不不,又似乎是好夢,在夢中,她同王日良結婚,得償如願,可是,她犧牲太多,得不償失。
下午的事特別多,上司進來,好像有話同她說,見她一手拿著電話講公事,另一手批閱文件,知難而退。
她做完手頭上工夫,即時到上司房中,「找我?」
「你沒事吧?」
令淑問︰「緣何問?」
「你的未婚夫今日結婚。」
「誰把這種是非告訴你?」
「總之有人。」
「我們分手有一段時間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正確的態度─。」
「謝謝你關心。」
令淑的口氣有點諷刺。
那日拖到七時才下班。
令淑一個人走到日本館子去喝清酒,吃魚生。
整間館子只她一個人,一個師傅專程服侍她,照呼周到,她付了慷慨的小帳。
看,多好,要穿什麼穿什麼,愛吃什麼吃什麼,四分一世紀之前,女性做得到這樣獨立嗎?
陳令淑爭取到的,豈止一點點自由。
那夜,她看電視醒悟到深夜。
真的同王日良結了婚,往後的生活,其實可以推測。
兩個人都那麼年輕,對事業都有野心,能放多少時間在家中,實是疑問。
令淑不是不喜歡孩子,可是叫她本人在現階段犧牲那麼多時間去侍候一個幼兒,似乎不合經濟原則,她是不會考慮在三五年內懷孕的。
所以她可以預言王伯母不會喜歡她。
也許,王伯母會比較喜歡那位女演員吧。
令淑笑了。
她沒有再做那個夢,她不讓自己那麼放肆,要做夢,做些比較勵志的,上進的夢。
不,她沒有忘記王日良,她把往事收在心底一只大櫃的抽屜里,關上,等閑不再去驚動它。
那個秋天,令淑又升級了。
她忽忽忙忙去名店挑晚裝,因為同事們要為她開慶祝會。
售貨員替她著急,「陳小姐,這種衣服你要平時物色定當了,有事便可即刻穿。」
「咄,幾萬塊一件衣服掛在櫃里報銷?我才不會那麼笨,待穿時經已過時。」
「陳小姐真精明!」
「別挪揄我了,有什麼黑色的經穿的又不露肉的,快快介紹,我只得廿分鐘。」
都會中只要付得起價錢,要什麼有什麼。
罷在配耳環,令淑听見有人叫她。
令淑抬起頭來。
那真是一張信心十足,神采飛揚的消臉,自早上九時做到下午五時,一點也沒有褪色。
令淑把一只大水鑽耳環夾到耳朵上,看清楚了來人,原來是王日良。
「呵,」她說︰「好嗎,你氣色甚佳。」
王日良把雙手插在褲袋里,微笑道︰「你也是。」
令淑聳聳肩。
「耳環真好看。」
「謝謝。」
日良轉向售貨員,「小姐,跆我也來一副,我的秘書生日。」
「黛西還在做嗎?」
「沒有她怎麼行。」
令淑笑笑。
日良忽然告訴她︰「我把公司賣了。」
令淑一怔,「為什麼?」
隨即覺得自己真笨,為什麼,當然是因為等錢用。
在這個都會,一切是為著私人利益。
王日良接過耳環,同售貨員說︰「陳小姐挑什麼,也掛我的帳好了。」
「不不不」令淑急急拒絕。
王日良不以為然,「令淑,何必客氣,你付得起有余,人家不會誤會的。」
令淑只得又聳聳肩。
「改天吃茶。」
他轉身離去,卻又轉身,「令淑,我並沒有結婚。」
令淑倒是意外了,揚起一條眉毛,「啊。」
「婚禮取消了。」他笑笑離去。
售貨員這時問︰「就這件吧。」
「噯,好。」
「由王先生付款?」
「不用,怎麼好意思。」
「自然,陳小姐。」
令淑忽然說︰「他好似不如往日瀟灑了。」
「但王先生從來都是智慧型。」
令淑笑出聲,智慧,是嗎?他有智慧,那陳令淑豈非經已得道?
不不,以往地太過高估他了。
令淑就穿著新衣走進慶祝會。
婚禮取消了,但令淑並沒有跟著娛樂版新聞追。
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在慶祝會里逗留到深夜。
回到家淋過浴就睡了。
早上起來才把那件晚服仔細掛好。
印象中他們已經兒孫滿堂了,怎麼還沒有結婚。
回到公司,令淑向一個可靠的熟朋友打探消息。
「他原來沒結婚?」
「最後決定同居。」
「那是很落後的一種男女關系。」
「各適其適啦。」
「做得那麼好的公司怎麼舍得賣?」
「套一筆現,再另起爐灶。」
「合同上沒有規定不準王日良在若干期限內設新公司?」
「總有辦法。」
令淑到此時也不得不說︰「各適其適。」
「你呢,令淑,有無考慮自己做老板?」
「我喜歡打工,打工輕松點。」
「年薪過二百萬了吧。」
「有你說的一半已經很好。」
對方咕咕地笑,然後掛了電話。
倘若公司是陳令淑所有,她就不賣。
她的好處是永還不等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