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談得起勁的兩個女孩子忽然沉默了。
終于敏姬說︰「來,到我家來看看,時間還早,我們可以聊聊。」
何文田老家粉刷一下已經窗明幾淨,添了幾件簡單時髦的家具,一杯熱茶,客人坐得舒舒服服。
曼怡說︰「你看你爸媽對你多好。」
「我也覺得了,他們不是大富大貴,卻會照顧自己,又替子女著想,我雖非千金小姐,卻一生衣食不憂,從來不需為生活掙扎,成年後,還可以住在父母置下的公寓里,真幸福。」
「比起你,我就差一皮了,父母老問我要錢。」曼怡感喟。
「供奉父母是人子責任。」
「是呀,可是他們有點需索無窮。」
「老人同小孩一樣啦,哄哄他們,你小時候,他們照顧,他們老了,你疼惜他們嘛。」
曼怡笑,「你瞧你多會說話。」
「凡事向光明面看。」
曼怡頷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這樣一講,我又想起笑紅,她父母離婚之後,她就變成人球,在親友家借住了幾年,終于無以為繼,母親再嫁,繼父不歡迎她,父親再娶,她與繼母也相處不好。」
曼怡不語。
「我們把她找出來好不好?」
曼怡勉強地笑,「中學失散到今日,已經五六年,什麼地方去找?」
「笑紅好似沒有讀到中學畢業。」
曼怡點點頭。
「我們登報找她。」
「那到不必,任松林與她好似有聯絡。」
「松林?這兩個人怎麼會扯到一起?」
曼怡攤攤手,「尹笑紅是個美女。」
「上帝真公平,」敏姬說︰「給她那樣的容貌身段。」
「可是她沒有童年及少年幸福。」
「做人靠自己,那也不妨礙她成為一個成功人物。」
曼怡冷笑,「可是她並沒有毅力好好利用她的聰明。」
敏姬不語。
鐘曼怡始終沒有原諒尹笑紅。
那一年暑假,曼怡的大哥追求笑紅,笑紅在鐘家借住了一年整,睡曼怡房間,穿曼怡的衣服,鐘家幫她交學費買書簿,結果,笑紅不告而別,害曼怡大哥心靈受創。
是,尹笑紅就是那樣一個女子。
她也在敏姬家搭住餅。
半夜忽然開煤氣自殺,蘇太太自夢中驚醒,險些窒息,連忙撲出去開窗熄閘,全家擾攘了一夜,第二天蘇先生立刻鐵青著臉請走惡客,並且嚴重斥責女兒交友不慎。
事後敏姬問朋友︰「你為何那麼做?」
笑紅沒有回答,過一會才說︰「不該開煤氣累人,應該走遠些跳樓。」
尹笑紅就是那樣一個人。
她的確比較難為親友接受。
環境已經對她不好,她又還變本加厲自虐,現在想起來,越發可憐。
這時,曼怡看看手表,「不早了,要知道尹笑紅下落,找任松林吧。」
「謝謝你,曼怡。」
「敏姬,你真是個好人,永遠肯幫忙別人。」
敏姬笑,「我幫過誰?我可沒幫過你。」
「大學時你一直借功課給我抄。」
「因為你愛跳舞不愛做筆記嘛。」
「你好不縱容我。」
「朋友要來干什麼?」敏姬攤攤手。
第二天,敏姬找到任松林。
任君一句敏姬叫得蕩氣回腸,敏姬暗暗好笑,這種人,工夫不用在正經事上。
她約他見面,他忙不迭答應。
到了時間,他在約定地點出現,新西裝新皮鞋,還有,剛理了發,鼻尖上尚黏著未刷清的碎發,太鄭重了,敏姬心中又一次嘲笑這個任松林。
「敏姬,你越來越漂亮了。」
「謝謝,謝謝。」
喝干兩杯咖啡之後,話入正題。
「松林,這次勞駕你出來,是向你打听一個人。」
任松林愕然,「誰?」
「我們的朋友尹笑紅。」
任松林的臉色變了,「我沒見過她!」
「松林,何必一沉百踩,她是我們的中學同學,同窗數載,若果有音訊,請老老實實告訴我。」
任松林泄氣了,臉色又轉了轉,半晌,才說︰「兩年前,陪台灣客人到夜總會,見過她,不過當時她不叫笑紅。」
「叫什麼?」
「藝名是歌莉亞。」任松林頹然。
「之後呢?」
「之後我因寂寞,找過她幾次。」
敏姬拍拍他肩膀,「很好,很坦白。」
任松林啼笑皆非。
「是哪一家夜總會?」
「敏姬,她與你不是一路人。」
敏姬不耐煩,「你少羅嗦。」
「真的,」任松林誨人不倦,「她在我處刮了幾萬塊才走。」
「娛樂場所花費自然驚人,說!是什麼夜總會?」
「百樂門。」
敏姬嫣然一笑,付帳,「謝謝你。」起身離去。
留下任松林一個人坐在那里發愣,辜負了一身新衣新鞋。
奇是奇在這樣質素的男生一樣娶得到妻子,照樣生下兩男一女,絲毫不影響生計,奇哉怪也。
蘇敏姬立刻乘車往百樂門夜總會。
一位容貌俏麗年約廿余歲的女經理迎出來,「小姐,有何貴干?」
敏姬坦言︰「尋人。」
那女經理聞言笑得花枝亂墜,「這里客人與小姐均多如過江之鯽,何處尋人?」
敏姬沉著地說︰「她叫歌莉亞。」
「我們旗下有十個莉莉,八個美美,十一個蘇茜,還有六個歌莉亞。」
敏姬不理會揶揄,「她真名叫尹笑紅,是我中學同學。」
女經理忽然嘆息曰︰「我就是尹笑紅,你認得我嗎?」
敏姬吃驚,「你是笑紅?」
「可不是。」對方咕咕笑。
敏姬看清楚她,「不不!」心中有氣,「你開什麼玩笑?」
對方悲哀地說︰「縱使相逢應不識,還找她作甚?」
這話如當頭棒喝,震得敏姬發呆。
半晌,敏姬說︰「她是我中學同學,我想與她見個面,如果你知她下落,請告訴我一聲。」
敏姬遞上一幀五年前的照片。
那女經理接過,細細看一遍,「不,我旗下沒有那麼出色的女郎。」
敏姬氣餒。
「也許,她已經變了,同照片不一樣,」女經理笑笑,「我要是把十年前的照片給你看,也不同一個人呢。」
「有任何消息的話,請打這個電話。」她留下名片。
女經理不置可否地笑笑,敏姬只得離去。
走到街上,象是回到現實世界,天氣有點寒意,敏姬拉緊外套衣襟。
她肯定那女經理只得歌莉亞下落,可是,行有行規,她不允透露她下落,敏姬只得等尹笑紅主動與她聯絡。
生活比較復雜,見多識廣的笑紅還會記得一個中學同學嗎?這是個未知數。
餅兩日,鐘曼怡替蘇敏姬搞了一個小型晚會,請了廿多個客人,都是她們中學與大學同學。
大家舉杯祝敏姬萬事如意,旗開得勝。
敏姬衷心道謝,說道︰「家父在溫哥華有部車子的號碼是二二二,即粵語易易易,可見凡事順利,容容易易多麼重要,比辛辛苦苦地去發財好多了,謝謝各位。」
大家鼓掌。
曼怡笑,「你不想發財嗎,真沒出息。」
「對,我是真無此意,我只想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多活幾年,還有,去的時候越快越好,沒有痛苦。」
「喂,言之過早了吧。」
「還有,」敏姬補充︰「丈夫要能養活他自己,孩子聰明獨立。」
「要求好象不算高。」
「哼,」敏姬冷笑,「你會詫異這世上有多少不願工作儲蓄的男人。」
曼怡笑指在座各位,「不見得,我們的同學都是好男人。」
敏姬凝視諸位男生,「不一定,人會變,婚後她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尚屬未知。」
曼怡駭笑,「你太悲觀了。」
「對,我們不談這個。」
曼怡想起來問︰「你找到尹笑紅沒有?」
敏姬搖搖頭。
「任松林沒告訴你她的下落?」
「他也已經有兩年沒見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