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只有我一個人。」
「呵那當然,」羅家泳面不改容,「她們都不是真的。」
碧如又笑起來。
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象多年老友一樣,什麼話都能講。
八月份,伍家其他成員也來了。
碧如存心結交,買了一只水晶花瓶送過去。
罷抵埠,一家子又累又燥又有點彷徨,碧如寒暄幾句。
匆忙間伍太太把故人認了出來,「碧如,好久不見。」
從前她曾為碧如補習,她是志林的大姐。
「以後我們可以慢慢敘舊了。」
嫁得早也有好處,孩子一晃眼那麼大了,環境看樣子也不錯。
伍太太象見到親人似拉著碧如不放。
「志林在多倫多,」她說︰「算是落地生根啦,這次由他申請我們。」
「我听說了。」碧如微笑。
「幾時大家吃頓飯。」
「好呀。」碧如一味客套。
版辭後由小伍送她出門,那年輕人替她開車門時說︰「家母有點羅嗦。」
「我們是老朋友了。」
「我少年時常听舅舅說起你。」年輕人雙手插袋里。
「噫,」碧如緊張,「不是什麼壞話吧。」
「當然不是,」伍敦賢說︰「現在我也有女朋友,有點了解他的心情,不過,我猜我永遠不會象他那樣愛一個人。」
碧如抬起頭,微笑,「你們都認為他最愛我吧。」
「是的。」
「那麼,為什麼他讓我走呢?」
「他留你不住。」
「我們是和平分手的,到最後大家都覺得不能呼吸。」
小伍低呼,「怎麼可能!他書桌上成疊白紙上寫滿碧如二字,房中四周都是你的照片。」
碧如不語。
小伍替她解圍,「不過,一切都過去啦。」
「他有沒有結婚?」
「當然沒有,我們認為他還沒忘記你。」
碧如想一想說︰「他工作太專注,忽略了感情生活。」
晚上,碧如問丈夫︰「假如你從前女朋友至今獨身,你會不會覺得她是在等你?」
羅家泳一貫語氣,「咄,我怎麼知道,我從前又沒有女朋友。」
碧如笑,太幽默了,這是她嫁給羅家泳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他隨即又說︰「獨居有很多原因,我才不會自作多情,也許她轉移興趣,已加入同性戀行列。」
碧如忍著笑,「講得很中肯,我接受這個說法。」
「又也許忙于事業,無暇成家,更也許酷愛自由,不打算被困。」
「真是聰明的選擇。」
羅家泳笑,「誰說不是,只余我同你是笨人罷了。」
碧如問︰「不用沾沾自喜,自作多情?」
羅家泳打個呵欠,「他要是真愛你,當日不會放你走。」
「你說什麼?」碧如一怔。
「我說,不如早點睡,養足精神好辦事。」
羅家泳講的是真理。
接著,伍太太時常撥電話過來問些當地人情世故,碧如一一解答,終于在九月中,她說︰「志林明天到,一起吃頓飯可好?」
「我且問問外子有無時間。」
誰知伍太太大吃一驚,「你有丈夫?怎麼沒見過他?」
碧如只得笑,「他早出晚歸,行藏閃縮。」
「結婚有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
「碧如,你一直沒提。」
「我以為大家都是鄰居,你早就知道。」
「我一直不見你屋內有男人。」
碧如笑問︰「晚飯可否攜眷?」
「無任歡迎。」伍太太轉了口風。
可是羅家泳沒有空,「約得那麼急,我有事,你單刀赴會吧,我恕不奉陪。」
碧如抱怨,「永遠如此,有啥要緊事總是我一人承擔。」
羅家泳似笑非笑,「是你當年的恩怨,當然由你自己擺平。」
「你說什麼?」
羅家泳答︰「我不認識三四零這家人,去坐在那里沒意思。」
碧如的衣服多數款式樸素,看不出來的人老以為她不舍得穿,在這種場合用剛剛好。
她向報館告兩個鐘頭假溜出去吃這頓飯,本來有點緊張,到了飯店,發覺梁家三口也在,添了一個小孩,氣氛融洽許多,這一桌是名符其實的左鄰右里。
只欠主角吳志林。
碧如記憶中他是從來不遲到的,不禁暗暗訝異。
伍太太听了手提電話說︰「他直接自飛機場跋來,十五分鐘後可到。」
伍先生抱怨︰「叫你約明天,你看,白叫客人等。」
大家連忙說無所謂。
奇怪,連碧如都認為沒相干,此刻的吳志林不過是其中一名座上客,早來遲來都一樣。
結果他足足遲到半小時。
听見伍太太說︰「來了來了」,大家抬起頭向他看去。
只見一位男士匆匆忙忙跑進來,碧如一眼把他認出來,是他,是吳志林,外型並沒有大變,他也一眼看到碧如,立即微笑地走近。
碧如不由得站起來,「你好,志林,我是楊碧如。」
「碧如,好久不見,多謝賞光。」
這時梁家那三歲小鮑主忽然用英語講︰「餓,餓」,替大家解了圍。
接著,在座三位男士開始講股票,說最起勁的是吳志林,碧如努力吃菜,一味推說不懂,忽然之間微笑,這些年來,他們各管各培養了很私人的興趣,已經話不投機。
碧如看看時間,「我得回報館了。」
吳志林訝異,「碧如,這樣忙?」
「我的辦公時間的確比較突兀。」
她向各位告辭。
志林送她到門口,好象有話要說。
「碧如,你美麗如昔。」
碧如忍不住笑,他口角此刻活月兌似個小生意人。
吳志林有點尷尬,「我時常在報上看到你署名特寫,寫得真好,你在行內赫赫有名了吧。」
「不敢當。」
「你一直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碧如有點高興,「是嗎,謝謝你,報館很近,走過去即是,我們可以說再見。」
「改天同你先生一起喝茶。」
「好極了。」
碧如轉過街角,松口氣,如釋重負,她一向害怕應酬,沒想到與吳志林重逢亦需如此客套。
有一輛車子慢慢跟著她,碧如警惕地回頭看,意外驚喜,司機竟是羅家泳。
碧如連忙上車,舒舒服服吁出一口氣。
「飯局如何?」
「沒吃飽。」
「我帶你去補一頓。」
「喂喂喂,我還要上班。」
「已經替你告了假。」
這個人有時也肯動動腦筋。
羅家泳又問︰「飯桌上有些什麼人?」
「呵,都是閑人。」
羅家泳饒有深意地問︰「全不相干?」
碧如說︰「陌生得不得了,只除出小伍,他象極了我大學時一個同學。」
「記憶有時會愚弄我們。」
「誰說不是,我們去吃火鍋吧。」
碧如自覺幸運,她與羅家泳始終是相愛的。
小讀者
在我悠長的寫作歲月里,這是一件怪事。
我記得,當年我大概三十歲左右,已經出版了好些小說,依我自己的準則,亦堪稱薄有文名,只是不曉得別人怎麼樣想。
有些人不看小說就是不看小說,無論是紅樓夢或是戰爭與和平他都不看,不過,往往再本市而又喜歡看小說的一群,大抵還听過我的名字吧。
我不是沒有讀者的。
讀者有時會把我認出來,有時不。
他們比較認得倪匡,有時與老匡走在鬧市中,大班讀者會叫出他的名字,圍在他身邊噓暖問寒,而我,總是站在一旁傻笑。
老匡怕冷落我,總是笑著向讀者介紹我……
這是題外話?不不不,這不過是講明,熱情的老匡,讀者也熱情,而孤僻的我,讀者也比較冷靜。
他們不大有興趣接觸我。
所以,當編輯施小姐說,有一對讀者夫婦有興趣與我喝茶見面的時候,我深覺突兀。
我拒絕,「他們都知道我不陪客吃飯,不會怪我。」
「去你的,我請你喝茶不行嗎?」
「這好象是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