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轉過頭來說︰「盛小姐,未認識你之前,真猜想不到,寫作會是那麼吃力的一件事。」
盛雪苦笑,「見人挑擔不吃力。」
小冰告辭。
盛雪回到書房。
他們只看到她目前的成績。
他們不知道凡事起頭難,盛雪清楚記得她初初挾著原稿沿門兜售的苦況,受盡大小編輯奚落揶揄,稿費版稅之低,逼得她尋找各種兼職維持生活,那時她唯一的心願,不過是想全職坐下來好好地寫。
她听盡多少冷言冷語,人家叫她什麼?刻薄地稱她為爬格女。
兄弟姐妹的生活都上了軌道,她還在稿海浮沉,為房租及三餐擔足心事,多少個晚上,她懷疑自己的確走錯了路,幸虧第二天起來,她又堅持下去。
外人不知道而已,也沒有必要叫他人知道。
盛雪何尚沒有奮斗過。
至今還是每朝起來,風雨不改,苦苦地寫,創作求進步的壓力,都由個人肩膀承擔,這是一個最孤寂的行業。
她揉了揉額角,是該休息了。
利用這一年的時間,好好到處散心,寫作至今,何嘗有放過假,一直忙著筆耕及應付各種人事關系,繁瑣到極點……
盛雪連夜為了一張便條,請秘書發放給諸位編輯,接著,她收拾簡單的行李,出門去了。
她到加拿大阿勃他省的風景區賓芙置了一間公寓,在露台,抬頭可望見露易斯湖。
一住一個月。
一個字也沒有寫。
日子過得不知多逍遙,上午,請來一位大學生,教她法文,下午,到紅印第安人區去研究圖騰的歷史與造型。
釣魚、劃艇、遠足……盛雪都覺得非常享受,她買了許多書,每晚勤讀三小時。
一星期與秘書聯絡一次。
秘書說︰「盛小姐,傳說紛紜,都道不知你去了何處。」
「有無人找我。」
秘書讀出十多廿人的名字,以及他們的留言。
盛雪說︰「都不重要。」
秘書也有感觸,「世上本無事,庸人喜自擾。」
盛雪也笑,「可不是。」
「下星期再聯絡。」
三個月過去了。
盛雪仍然不欲提筆。
這時,找她的人數銳減,只余出版社追她寫新書。
盛雪發覺一個人原來可以這樣簡單舒服地過生活,她簡直不欲再踏足江湖。
她問︰「出版界有什麼新聞?」
「有一套日本愛情漫畫書十分暢銷。」
「說些什麼?」
「已經給你寄來,作者肯定十分年輕,對人性及愛情均有憧憬,故事不算轉折,亦無新意,不過清純活潑,兩個男主角比兩個女主角可愛,不過性格突出的女主角也算可以接受。」
盛雪笑,「流行作品耳。」
「咄,大眾意願豈容忽視。」
盛雪笑著掛線。
到了這個階段,她對鋒頭與金錢的需求都比初出道時淡薄得多,最想出名的時候大概是廿三四歲吧,學道連恩格雷那般那靈魂去換都在所不計。
可是現在只希望有知己陪伴,在壁爐前說說話,聊聊天。
有機會組織家庭最好。
六個月過去了。
盛雪終于可用法文作一般交談,她又學會三種土風舞,正開始學打鼓,還有,她能夠不用浮泡在泳池游七個塘,這一切一切,都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秘書說︰「你該回來走走。」
「我怕打回原形,成日與格子打交道。」
「沒有人會逼你,不過,當心讀者忘記你。」
「文壇有無新人?」
「世界出版社發掘了一位叫鐘曼怡的新人。」
「又是女作家?」
「不,是男生化名。」
「有沒有一個程真?」
「沒有。」
盛雪納罕,是叫什麼絆住了?為什麼六個月過去,還未有作品問世?
她不是說她寫得好過盛雪十倍百倍嗎,一年時間,起碼可以寫三本書,打好基礎。
盛雪本人卻一直沒有再提起筆來。
她淡出文壇。
一年之後,她由賓芙遷往溫哥華定居,忙著裝修房子,讀者只能看到她的再版書。
那是一個細雨纏綿的春天,盛雪的秘書忽然接到小冰的電話。
「呵,郭先生,有事嗎?」
「盛小姐下個月要結婚了。」
「呵,」小冰認真意外,由衷地高興,「那多好。」
「她不回來啦,並且,也打算退隱。」
「那多可惜。」
「讀者可能會那樣想,可是郭先生,寫作是非常辛苦的一個行業,能放下也是好事。」
「說的是。」
「郭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問候一聲而已。」
小冰掛斷電話。
他找盛雪,其實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不過听到盛雪已經歸隱,也就改變主意,不去打擾她。
小冰在報上讀到一則新聞。
標題是「紅作家為人惡意用刀傷害右臂,暫不能寫作」。
內文︰「新進作家鐘曼怡近三個月一直為人跟蹤,曾求警方保護,昨晚九時,鐘自外返家,為跟蹤者用刀刺傷右臂,當時,凶手大叫鐘氏退出文壇,以免妨礙她發展雲雲,凶手女性,名程真,年約廿余……」
小冰讀完新聞,有點震蕩,是同一個程真。
她仍然沒有好好坐下來寫,仍然怪社會不給她機會,仍然怪他人擋路。
去了盛雪,來了鐘曼怡,真是天亡程真。
要全體行家退出,才能夠發揮才華,這種人,到底有沒有才華?
恐怕連理智也無。
下午,小冰事務所的電話響了。
「盛小姐,久違久違。」
「郭先生,客套話不說了,你讀到新聞沒有?」
「你那邊也看到了?資訊發達,天涯若比鄰。」
「可不是。」
「那段新聞真令人沮喪。」
「程真為什麼不肯好好地寫?」
「我不知道。」
盛雪說︰「我入行那麼久,一直有人批評流行小說千般萬般不是,又把時下名寫作人彈劾得一文不值,批評者浩嘆文壇無人,可是,他們又不肯寫篇佳作示範,何故?」
小冰回答得十分幽默,「有些人寫,有些人批評嘛。」
「咄,光說不做,還一直站一角冷言冷語諷刺那些做得滿頭大汗的人。」
「可是盛小姐,汗是不會白流的啦。」
盛雪笑,「你說得是。」
「新婚生活可好?」
「還過得去。」
「幾時發表新婚日志?」
「對于一個尋找歸宿的人來說,那日志乏善足陳。」
小冰哈哈大笑。
賭場
王兆宇根本不會賭,也不喜歡賭。
他跑到賭場去坐著,是因為實在怕悶,同事叫他來此散心。
一個男人,與其在公寓內坐著哭,不如出來走走,場包非他所喜,于是,他選了賭場。
案親去世前,對他忠告︰要小心錢,千萬不要賭,要當心美色,漂亮女子不可靠。
他從來不賭,至多應酬式與同事合買五百元六合彩,可是他愛上了美麗的吳瑤瑤,一年後,他失戀了。
瑤瑤現在開平治跑車,住在山上,當然早已辭工不干。
他們已經有三個月沒見面,以後想見她,恐怕也很難,听說,瑤瑤現在聘有私人秘書及司機。
都會中許多年輕美貌的女子都有這種奇遇。
王兆宇坐在廿一點賭桌上。
輸了已經有十來次了,主要是他根本不想贏,又不好意思下注太少,故已經不見了一半籌碼。
全部輸出去就該走了。
賭是最靠運氣的一件事。
好幾次他拿十八九點,可是莊家不多不少,恰恰比他大一點,輸了。
一次他拿了三張牌,廿一點,可是莊家一張十,一張黑桃愛司,又贏了他。
至此,王兆宇覺得乏味。
人人都說賭博最最緊張刺激,他卻只想收手,回家痛哭算了。
不知怎地,到了今天,想起瑤瑤,他還是想哭。
一定是愛她的吧,不然不至于此。
此刻,王兆宇手上有十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