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懿當然答應出席,拒絕他好象杜絕他的幸福,怎麼做得出手。
徐小姐仍然穿得那麼隆重,他好象沒有便服。
不過因此顯示她對主人家的尊重,也是好意。
她帶來一只一公尺高等洋女圭女圭,會說話,象「你好嗎,我叫莉莉,我們唱首歌好不好」,然後唱起倫敦橋會塌下來。
那支萬花筒立刻被冷落一角。
乃光埋頭吃菜,吃不光,還叫主人給他打包帶回家第二天再吃。
徐影懿虛心向女主人討教,她太想學做這個菜。
乃光站在露台上看夜景。
健文說︰「很好的女孩子。」
乃光抬起頭,「為什麼我沒有想哭的感覺?」
健文沒好氣,「你那麼想哭還不容易,待會兒我揍你一頓不就行了。」
「一個人在至快樂的時候會流淚。」
「是嗎,老板無理取鬧的時候,我也想痛哭。」
乃光仍然憂郁。
那天,他把影懿送回家,一個人到酒吧去。
蘇茜走近,詫異地說︰「你怎麼變成稀客了?」
乃光坦言道︰「我打算結婚。」
蘇茜怪同情他,「真是,社會壓力大,不結婚不能承受遺產不能升級,可是這樣?」
乃光笑︰「不,是我覺得寂寞。」
「我們陪你,還不夠嗎?」
「你陪我四小時,我一天還剩二十小時,你陪我十個鐘頭,我還有十四個鐘頭無法打發,天長地久,靠外人是不行的,朋友每星期叫我去吃一次飯,已算仁至義盡,還有六個晚上怎麼辦?」
「噫,」蘇茜訝異,「找別的女孩子呀。」
乃光搖搖頭,「太累了,我不欲再手持一束鮮花站在車旁等。」
蘇茜笑出來,「那就結婚吧。」
「可是我知道我不愛她。」
「首先,你知道愛的感覺嗎?」
「我在小說中看到過。」
蘇茜拍拍他的肩膀,「我也喜歡看小說,但是我不會相信那些情節,你明白嗎?」
現今世上每個人都那麼理智,自余健文到蘇茜都對感情生活沒有幻想了。
乃光惆悵得要死。
大學時有一個同房同學,戀愛期間那女孩子佔據了他的心房,每個地方都擺滿她的照片,滿坑滿谷,其余的同學問︰「她美嗎?」乃光答︰「一定美,美不美已經不再重要,她是他的女神。」
至今乃光仍記得那女孩相貌至普通不過,在街上逛一遍,至少可以找到二三十名。
徐影懿的條件比她好得多,可是乃光仍然沒有戀愛的感覺。
也許這樣平和的感情是一種福氣。
他並不要向她展露最好的一面,乃光懷疑他並沒有至好的一面。
他就是那麼一個懶洋洋的家伙。
夏季不適合結婚,除非是六月,但不知怎地女孩子穿上婚紗都不及平時好看,太呆板了。
春天多雨,秋季肅殺,母親一定不贊成。
旅行結婚最好。
也許,人家徐小姐根本不願嫁這樣一個溫吞水。
這一遲疑,恐怕又會蹉跎下來。
可是人夾人緣,徐影懿就是喜歡莫乃光。
她同她父母說︰「他表面斯文,可是看得出心底熱情,其人細心體貼無比,又懂得生活情趣,同他在一起,我的感覺如沐春風。」
她母親說︰「我听人說,他愛泡酒吧。」
「不啦,那種地方叫酒館,英國最流行……我不管,單身男士,去哪里都很正常。」
「婚後會改嗎?」
徐影懿嗤一聲笑出來,「誰說過要同我結婚?」
半年後,也終于談到這個問題了。
在一個黃昏,乃光坐在徐伯伯的書房,咳嗽一聲,說道︰「徐伯伯,我想向令嬡求婚。」
徐家三口先是一呆,隨即喜心翻倒。
影懿站在一旁,忽然緩緩落下淚來。
原先她以為沒有機會了,沒想到莫乃光會有此驚人之舉。
徐氏清清喉嚨,「什麼年頭了,女兒怎麼說,我們兩老就怎麼說,影懿,你願意嗎?」
徐影懿答︰「我願意。」
徐太太笑道︰「那麼,我們去辦嫁妝,你們去辦聘禮。」
徐影懿說︰「媽媽,都不流行這套了。」
「那麼,只辦嫁妝也行。」
徐太太立刻撥電話給莫家。
乃光說︰「我們去旅行。」
「什麼地方?」
「我們去澳洲大堡礁。」
「你會潛水?」
「會,你呢?」
「你教我?」
乃光忽然說︰「我會愛護你珍惜你,事事以你為重,盡量使你高興,什麼都不與你爭。」
影懿微笑著,又流下眼淚。
「你為何落淚?」
「我好幸運,父母鐘愛我,現在你又對我這麼好。」
乃光不語。
四位長輩興奮到極點,退休後他們的生活已沉悶了一段日子,現在獨子獨女結婚,絕對要把事件搞大,轟轟烈烈進行。
看到他們那麼高興,乃光也不禁沾了喜氣。
他陪他們去挑鑽石。
「項鏈要塔形最經看。」
「莫太太,別太貴了,意思意思就好。」
「噯,媳婦打扮得漂亮,我們有面子。」
乃光悄悄抬起頭來,見無人留意他,溜到商場對面去看眾生相。
女士們看到名貴衣飾態度如狼似虎,真是有趣,一見喜愛的都自衣架摘下攬在胸前,唯恐有人搶奪,她們對伴侶也是這樣關心嗎?她們怎麼看俄國經濟前景?她們會否為波茲尼亞戰亂中兒童落淚?她們有沒有擔心臭氧層日漸稀薄?
大抵都沒有。
徐影懿有沒有?
沒有也不要緊,乃光由衷這樣想。
影懿出來找他,「原來你在這里。」
他握住她的手,「可不是。」
「看什麼?」
「看歲月時光流過。」
影懿已習慣乃光這一套,故笑問︰「看得到嗎?」
「可以,不過很費神,對,挑到飾物沒有?」
影懿伸出手。
乃光看到一只閃閃生光的手鐲。
因為眼淚也會閃光,乃光問︰「你可是一個愛哭的人?」
影懿一怔,「小時候是。」
「人越大越干,眼淚不再流下。」
影懿挽起他的手臂,「來,家長在等我們呢。」
婚禮就這樣準備起來,乃光時常回父母家討論大事。
他們買了船票,預備游地中海。
家長們有點擔心,「去那麼久又去得那麼遠,有什麼好,不如到夏威夷。」
乃光故意打一個冷顫,表示害怕枯燥,然後與未婚妻研究行程。
「此行最有趣的地方是阿爾及爾的坦幾亞與土爾其的君士坦丁堡……」
正說著,無意中抬起頭,看到書房外泳池有人經過,那人隨即撲通一聲躍進水中。
乃光月兌口問︰「是誰?」
莫太太說︰「是你妹妹的同學。」
乃光愕然問︰「妹妹回來了嗎?」
「妹妹仍在歐洲,不過介紹同學來家小住。」
「媽你太寵她了。」
影懿從頭到尾沒見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泵,不由得問︰「客人是女生?」
莫先生答︰「只見過一次,早出晚歸,不太踫頭。」
「無禮,把這里當酒店。」乃光惱怒。
莫太太笑,「過一兩天就要走的。」
乃光問︰「妹妹幾時回來?」
莫太太答︰「她說找到了自己就會帶著她一齊回來。」
影懿一听這論調與乃光的那麼相似,不由得噗哧一聲笑出來。
乃光說︰「爸爸你叫她回來。」
莫先生笑,「你肯擺幾桌喜酒,我就叫她回來。」
乃光不上當,「說是幾桌,一擺便是百余席,浪費資源。」
「听听這是什麼話。」
「我們先走一步。」乃光已經站了起來。
「乃光,且留步關律師馬上來了,要你在文件上簽名。」
影懿識趣地說︰「我自己先出市區好了。」
莫太太連忙說︰「我叫司機送你。」
律師來了,父子倆關在書房里談了半小時。
莫先生把若干房產股票歸到他名下,乃光卻一直說不要不要,關律師忍不住笑道︰「真是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