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
「我堅決愛老女人。」
「喂喂喂,我正當盛年,剛剛成熟,說話好听點兒。」
那一天早上,他們上去向華光機構辭職。
老板一口拒絕,才問原委。
芳契只是說︰「現在是我為家庭出點兒力的時候了。」
「你,做家庭主婦?」老板笑得彎腰。
芳契有點兒憔悴,她緊繃著臉,握住拳頭︰我一定要學。
華光高級職員離職照例需要三個月通知,她老板說︰「九十天後你會哀求我半價讓你回來。」
芳契說︰「你收下信再說吧。」
她收斂了笑容,「公司已經改了政策,凡是收到辭職信,一律不追究原委,不挽留人才。」
鮑司越做越大,規格越來越嚴,人情味盡失,不像從前,似個大家庭,事事有商量。
芳契淡淡的感慨好景不再。
永實沒有退縮,「這只是一份工作,不是事業。」
「好吧,我替你把信轉到總公司去。」她停一停,「你呢?芳契。」
芳契笑笑,「我同他共進退。」
「恭喜恭喜,你們終于解決了所有問題。」她笑著與他倆握手。
是的,芳契看一看永實,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我讓人事部替你計算細則。」
永實與芳契站起來。
「有空來探訪我們。」
走到門口,芳契說︰「我們兩個都失業了。」
「怕不怕生活成問題。」
「什麼?」芳契深深吸一口氣,「你家沒有橡膠園?」
「橡膠都在馬來西亞,你搞錯了。」
「我倆何以為生?」芳契驚惶。
「我不知道。」永實看到她眼楮里去。
芳契一臉是笑意,「噫,這麼大的考驗,不知如何過關?」
說笑管說笑,離開工作十年的崗位,芳契總有若干感觸。
斑敏匆匆追上來,「你們兩個慢走。」
芳契轉過頭來︰
斑敏大惑不解,「為何離開我們?十載情誼,一筆勾銷,不是為著什麼蠅頭小利吧?」
芳契黯然,「我自有不可告人的難處。」
「你這一走會影響士氣,人人都會想,我也受夠了,她能走,為什麼我不能走?」
「我不是你的眼中釘嗎?現在你可耳目清涼了。」
「你有什麼資格刺著我,呂芳契,你專門就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芳契點點頭,「听,肺腑之言都出來了。」
斑敏說真話︰「我會想念你,芳契。」
「我也是。」芳契與她握手。
「你還沒有把那個秘方告訴我。」
「秘方?」
「你可是親口答應過我的。」
「呵,青春的秘方。」
「說呀。」
芳契向站在一旁的永實呶呶嘴,「認識一個年輕的男朋友。」
斑敏本待說不信,想一想,又深覺得有一定的道理,正在思慮,芳契已經與永實乘電梯下去了。
斑敏問老板︰「他倆緣何辭職?」
老板笑︰「也許人家打算把余生所有的時間用來度蜜月。」
永實與芳契還有旁的事情要忙。
他們花了三天時間整理報告,署名的時候,芳契不讓永實佔一分。
永實還抗議︰「小姐,我花的心血恐怕比你多。」
芳契搖搖頭,她不想永實擔太大的干系,她悄悄地注腳︰報告內容任何一部份都歡迎復印引述刊登。
他們把它釘裝好,托速遞公司寄出去。
芳契松出一口氣。
永實說︰「有些圖片與資料,不是我們的能力可以做得到。」
「識貨的人一看就知道並非危言聳听。」
「好了,好了,我們可以去結婚了。」
必呂兩族的家長親友同聚一堂觀禮,芳契與永實大筆一揮,簽妥證書。
證書年齡一欄上仍然登著他倆的真實歲數,芳契莞爾。
他們舉行了一個小小茶會,切完蛋糕,芳契躲在園予一角,正預備享用,永實走過來,輕輕在她耳畔說︰「瞞不過我。」
芳契一怔。
「你不是那個呂芳契,你沒有百分百還原,所以你欠下光與影一筆人情,非努力償還不可。」
芳契睜大眼楮,「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你知道的,」永實微笑,「我是你丈夫,我也知道。」
「有什麼分別,說說看。」
「隨便舉一個例子,三年前你不是跑去穿耳孔?」
芳契伸手模耳珠。
「對了,耳洞呢?」
芳契不敢作聲。
永實笑︰「知道你的心態同一般女子差不多,倒是增加了我的安全感。」
真的瞞不了十年八年,瞞三五載也是好的,唯有在這方面,心甘情願地認低伏小。
芳契笑了,「你不介意吧?」
「幸虧差別不顯眼,算了,放你一馬,記住這是皇恩浩蕩。」
芳契笑問︰「當我六十四的時候,你仍會這樣與我說話?」
「你打賭我會。」
他們等了七個寂寞的日子,靜待回音。
音訊全無。
永實問芳契︰「你有沒有在信封上注明緊急文件?」
「當然有。」
他嘆口氣,「听者藐藐。」
忠言逆耳。
芳契憂郁他說︰「文件在大機構里環游世界數月是常有之事,你急他不急,也許半年之後才有初步消息。」
「你已經盡了你的力。」
「不,和平部隊才算是盡力。」
「各人的能力不一樣。」
「永實,讓我們祈禱最好的結果。」
「芳契,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我們終于在一起生活,家父母已經打道回新加坡,令堂大人由令姐接走養老,我倆又無職一身輕,你還要什麼?」
芳契沒有抱怨。
她想都沒想過她的永久伴侶會是關永實,那個來做暑假工的小男孩,面孔給人的印象如薄荷冰淇淋,開口閉口對她說︰「是,女士。」
一日芳契猛地轉過頭來,毫無因由地怒道︰「我不是你的女士。」一旦成為人家口中的女士,永無超生之日。
漸漸她對他發生興趣,暗中留意他同些什麼人走,一兩次她看到小女朋友在大堂等他,她們倒不一定長得很美,但是那種毫無機心的明媚已使芳契發呆。
這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屬于她。
芳契可以任意回憶過去而不帶辛酸的感覺。
晚間芳契與良友號對談。
良友問︰「有無回音?」
「沒有。」芳契十分遺憾。
良友號不服貼,「不信,讀到那麼優秀的報告而不動容者,是什麼地方的生物?」
芳契笑,每個作者都那麼看重自己的著作,可是讀者不那麼想呢!
良友說︰「或者是封面不夠吸引的緣故。」
芳契答︰「一定。」
「你應該親自攜報告到位洲島,約見蘇丹王,身穿輕似舞衣匿藏在一張卷著的地毯中,由關永實拉著進去,由他把你抖出來,彼時,你才把握機會跪著把報告呈上去。」
芳契唯唯喏喏。
「現在,白白浪費我一番心思。」
芳契再三向良友號道歉。
餅兩日她到華光會計部結數,會計小姐把支票交給她,她點查過收好,寒喧幾句,那位小姐問︰「不知你听說沒有?」
芳契笑問︰「是哪一件大新聞啊?」
「你走了之後,高小姐掌資料組,不是在研究在汶洲島發展旅游區嗎,我剛在想,又近又方便,將來非得一年去玩一次不可,誰知發展商一個命令下來,叫擱置這個計劃呢,雖然費用照付,高敏好沒興頭。」
芳契怔怔地听著,「擱置?」
「是呀,高敏懷疑有敵對公司從中作梗。」
芳契慢慢露出微笑,嘴角越拉越寬,終于笑成米奇老鼠那樣,忍都忍不住。
會計小姐好不詫異,「呂小姐,我說過什麼好笑的話?」
「呵,沒有沒有,我走了。」
芳契仿佛听見高敏尖聲罵她︰「呂芳契,我早料到又是你搞的鬼。」
她躡手躡腳進電梯,到了大街上,她急急往前走,直到離開華光大廈遠遠的,才歡呼一聲,跳起來,舉高雙手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