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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願 第31頁

作者︰亦舒

「那是什麼?」

「我堅決愛老女人。」

「喂喂喂,我正當盛年,剛剛成熟,說話好听點兒。」

那一天早上,他們上去向華光機構辭職。

老板一口拒絕,才問原委。

芳契只是說︰「現在是我為家庭出點兒力的時候了。」

「你,做家庭主婦?」老板笑得彎腰。

芳契有點兒憔悴,她緊繃著臉,握住拳頭︰我一定要學。

華光高級職員離職照例需要三個月通知,她老板說︰「九十天後你會哀求我半價讓你回來。」

芳契說︰「你收下信再說吧。」

她收斂了笑容,「公司已經改了政策,凡是收到辭職信,一律不追究原委,不挽留人才。」

鮑司越做越大,規格越來越嚴,人情味盡失,不像從前,似個大家庭,事事有商量。

芳契淡淡的感慨好景不再。

永實沒有退縮,「這只是一份工作,不是事業。」

「好吧,我替你把信轉到總公司去。」她停一停,「你呢?芳契。」

芳契笑笑,「我同他共進退。」

「恭喜恭喜,你們終于解決了所有問題。」她笑著與他倆握手。

是的,芳契看一看永實,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我讓人事部替你計算細則。」

永實與芳契站起來。

「有空來探訪我們。」

走到門口,芳契說︰「我們兩個都失業了。」

「怕不怕生活成問題。」

「什麼?」芳契深深吸一口氣,「你家沒有橡膠園?」

「橡膠都在馬來西亞,你搞錯了。」

「我倆何以為生?」芳契驚惶。

「我不知道。」永實看到她眼楮里去。

芳契一臉是笑意,「噫,這麼大的考驗,不知如何過關?」

說笑管說笑,離開工作十年的崗位,芳契總有若干感觸。

斑敏匆匆追上來,「你們兩個慢走。」

芳契轉過頭來︰

斑敏大惑不解,「為何離開我們?十載情誼,一筆勾銷,不是為著什麼蠅頭小利吧?」

芳契黯然,「我自有不可告人的難處。」

「你這一走會影響士氣,人人都會想,我也受夠了,她能走,為什麼我不能走?」

「我不是你的眼中釘嗎?現在你可耳目清涼了。」

「你有什麼資格刺著我,呂芳契,你專門就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芳契點點頭,「听,肺腑之言都出來了。」

斑敏說真話︰「我會想念你,芳契。」

「我也是。」芳契與她握手。

「你還沒有把那個秘方告訴我。」

「秘方?」

「你可是親口答應過我的。」

「呵,青春的秘方。」

「說呀。」

芳契向站在一旁的永實呶呶嘴,「認識一個年輕的男朋友。」

斑敏本待說不信,想一想,又深覺得有一定的道理,正在思慮,芳契已經與永實乘電梯下去了。

斑敏問老板︰「他倆緣何辭職?」

老板笑︰「也許人家打算把余生所有的時間用來度蜜月。」

永實與芳契還有旁的事情要忙。

他們花了三天時間整理報告,署名的時候,芳契不讓永實佔一分。

永實還抗議︰「小姐,我花的心血恐怕比你多。」

芳契搖搖頭,她不想永實擔太大的干系,她悄悄地注腳︰報告內容任何一部份都歡迎復印引述刊登。

他們把它釘裝好,托速遞公司寄出去。

芳契松出一口氣。

永實說︰「有些圖片與資料,不是我們的能力可以做得到。」

「識貨的人一看就知道並非危言聳听。」

「好了,好了,我們可以去結婚了。」

必呂兩族的家長親友同聚一堂觀禮,芳契與永實大筆一揮,簽妥證書。

證書年齡一欄上仍然登著他倆的真實歲數,芳契莞爾。

他們舉行了一個小小茶會,切完蛋糕,芳契躲在園予一角,正預備享用,永實走過來,輕輕在她耳畔說︰「瞞不過我。」

芳契一怔。

「你不是那個呂芳契,你沒有百分百還原,所以你欠下光與影一筆人情,非努力償還不可。」

芳契睜大眼楮,「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你知道的,」永實微笑,「我是你丈夫,我也知道。」

「有什麼分別,說說看。」

「隨便舉一個例子,三年前你不是跑去穿耳孔?」

芳契伸手模耳珠。

「對了,耳洞呢?」

芳契不敢作聲。

永實笑︰「知道你的心態同一般女子差不多,倒是增加了我的安全感。」

真的瞞不了十年八年,瞞三五載也是好的,唯有在這方面,心甘情願地認低伏小。

芳契笑了,「你不介意吧?」

「幸虧差別不顯眼,算了,放你一馬,記住這是皇恩浩蕩。」

芳契笑問︰「當我六十四的時候,你仍會這樣與我說話?」

「你打賭我會。」

他們等了七個寂寞的日子,靜待回音。

音訊全無。

永實問芳契︰「你有沒有在信封上注明緊急文件?」

「當然有。」

他嘆口氣,「听者藐藐。」

忠言逆耳。

芳契憂郁他說︰「文件在大機構里環游世界數月是常有之事,你急他不急,也許半年之後才有初步消息。」

「你已經盡了你的力。」

「不,和平部隊才算是盡力。」

「各人的能力不一樣。」

「永實,讓我們祈禱最好的結果。」

「芳契,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我們終于在一起生活,家父母已經打道回新加坡,令堂大人由令姐接走養老,我倆又無職一身輕,你還要什麼?」

芳契沒有抱怨。

她想都沒想過她的永久伴侶會是關永實,那個來做暑假工的小男孩,面孔給人的印象如薄荷冰淇淋,開口閉口對她說︰「是,女士。」

一日芳契猛地轉過頭來,毫無因由地怒道︰「我不是你的女士。」一旦成為人家口中的女士,永無超生之日。

漸漸她對他發生興趣,暗中留意他同些什麼人走,一兩次她看到小女朋友在大堂等他,她們倒不一定長得很美,但是那種毫無機心的明媚已使芳契發呆。

這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屬于她。

芳契可以任意回憶過去而不帶辛酸的感覺。

晚間芳契與良友號對談。

良友問︰「有無回音?」

「沒有。」芳契十分遺憾。

良友號不服貼,「不信,讀到那麼優秀的報告而不動容者,是什麼地方的生物?」

芳契笑,每個作者都那麼看重自己的著作,可是讀者不那麼想呢!

良友說︰「或者是封面不夠吸引的緣故。」

芳契答︰「一定。」

「你應該親自攜報告到位洲島,約見蘇丹王,身穿輕似舞衣匿藏在一張卷著的地毯中,由關永實拉著進去,由他把你抖出來,彼時,你才把握機會跪著把報告呈上去。」

芳契唯唯喏喏。

「現在,白白浪費我一番心思。」

芳契再三向良友號道歉。

餅兩日她到華光會計部結數,會計小姐把支票交給她,她點查過收好,寒喧幾句,那位小姐問︰「不知你听說沒有?」

芳契笑問︰「是哪一件大新聞啊?」

「你走了之後,高小姐掌資料組,不是在研究在汶洲島發展旅游區嗎,我剛在想,又近又方便,將來非得一年去玩一次不可,誰知發展商一個命令下來,叫擱置這個計劃呢,雖然費用照付,高敏好沒興頭。」

芳契怔怔地听著,「擱置?」

「是呀,高敏懷疑有敵對公司從中作梗。」

芳契慢慢露出微笑,嘴角越拉越寬,終于笑成米奇老鼠那樣,忍都忍不住。

會計小姐好不詫異,「呂小姐,我說過什麼好笑的話?」

「呵,沒有沒有,我走了。」

芳契仿佛听見高敏尖聲罵她︰「呂芳契,我早料到又是你搞的鬼。」

她躡手躡腳進電梯,到了大街上,她急急往前走,直到離開華光大廈遠遠的,才歡呼一聲,跳起來,舉高雙手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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