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想避開,但那陣涼意不絕,驚醒,看到陳國維坐在床對面,瞪著我。
他手中握著一大把珠翠玉石,而我胸前,也擱著數串寶石項鏈。
原來冷冰冰的是這些東西。
睡前已將臥室房門上鎖,但陳國維還是進來了,難怪,他有每一把匙,他是主人。
筆意不露出意外、恐慌、厭惡,只強笑問︰「這是什麼?」
他沉聲說︰「都是你的。」
「已經說過不要。」
輕輕把項鏈扔開,它們曾經裝飾過一個失意的女人,她除了錢什麼也沒有,所以她也並不吝嗇這些身外物。
「你嫌什麼?」
「我沒有,」不敢對他不敬,「只是我不再需要這些。」
「海湄,讓我們離開這里,我帶你到天涯海角,隨便你挑選什麼地方。」
他總不肯承認我倆之間已告終結,人都有這個毛病。
「你在此地還有生意。」
「你不必理會,這些不重要。」
「不,我不想離開本市。」
「可是你一直催我走。」
「那是以前。」
「以前?至多是三個月前的事。」
「三個月也是以前。」
「海湄,你竟與我狡辯。」
「國維,我記得你同意分手。」
「那也是以前的事,那時,我以為你說著玩。」
「對你來說,我除了玩,什麼都不會。」
「你倒來告訴我,你還會什麼?」
我答不來。
「你同朱某,也玩夠了吧?」
他知道了。
「你以為他會認真,他會娶你?」
「你錯了,他只是一個普通朋友,還是你介紹的,記得嗎,在賭場。」
「普通朋友?他把普通朋友的手套掛在車頭干什麼?」
「什麼手套?」我說。
「你的手套,紅色的長手套。」國維說。
「城里許多女人有那樣的手套。」
「真的?你不曾同他來往,你是清白的,我冤枉你?」
「是。
「自什麼人那里你學會撒謊,令堂大人?」
我不怒反笑,「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一切壞因子都在我血液中,好了吧?」
「他不會善待你,你不是他對手——」
「國維,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他是出名的浪蕩子,沾染的女人不計其數。」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不過听上去他同你很有相似的地方。」
「海湄,讓我保護你。」
「我可以照顧自己,國維,我搬出去之後,你可以來探訪我,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他鐵青著面孔站起來,離開房間。
我听到他在門外下鎖。
「國維,」我扭動門鈕,「你干什麼,你干什麼?」
轉身去開窗,窗亦鎖住。
電話線早已切斷。
這是陳國維泄憤的方式,越是這樣,越使人覺得深陷牢籠。
我冷靜地取餅椅子,撞向玻璃,然後自長窗底格鑽出去。
碎玻璃的稜角少不免割傷身體,我像逃一樣翻過露台往街上跑。
從露台出去已成為習慣,我大笑著向周博士家走去。
她迎出來,「你終于來了。」
她的家非常別致考究,我已無心欣賞,挑張靠牆的沙發坐下,用著椅墊爭取安全感。
她說︰「怎麼不預先通知我一聲。」
「事情來得突然,我是逃出來的。」
她愕然,「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陳國維是個很戲劇化的人。」
「我叫人去整理客房。」
「不用,我在沙發上睡一夜即可,所有物件仍在陳宅,明日天亮要回去取。」我說。
「你可以長期住在這里。」周博士說。
我微笑,「不要哄人歡喜。」
周博士詫異,「我是這麼無聊的人?」
「不,對不起。」
我想到許久之前,外祖母打抱不平,意欲把我自父親手底下領出去養,繼母得些蛛絲馬跡,頓時堆笑說︰「真的?不要哄我白歡喜。」句句話都擠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什麼都不包涵不體貼,管誰跑到街上去死,與她無關。
周博士握著我的手,「割傷的地方要理一理。」
「謝謝你。」
「來,喝碗湯。」
一听到湯,又嚇大跳,不知是什麼珍貴的藥材熬動物的哪一部分。
「你怎麼了,表情那麼古怪。」
不過這一切不久都將成為過去。
「男友處與我這里,你選此地。」周博士說。
「啊,那里去不得,進去容易出來難。」
「你認為我處安全?」
「自然。」
「那證明你想同時擺月兌兩名男士。」
「是是是,給你猜中。」
「他們怎麼想?」
「照規矩是不甘心。」
「你應該做得像是被他們擺月兌一樣。」她笑。
「我又不甘心。」
「只要實際有得益,何必沉不住氣。」
「我沒有那般爐火純青的演技。」
「陳先生最生氣?」
我點點頭。
「你要小心。」
我也隱隱覺得要小心,都有預感會有下文,但是小心什麼,又說不上來。
罵也罵過,吵也吵過,哄也哄過,國維應當罷手。
但心里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明天我會搬進自己的地方。」我說。
「還沒有裝修好,油漆未干,睡在那里當心發風疹。」
隨便什麼都好,總得走。
我打個呵欠。
周博士微笑,「休息吧。」
呵欠。從沒打過阿欠,緊繃的人是不會有這種動作的,今日居然掩著嘴打起阿欠來,可見有信心開始新生活。
周博士遞上一疊毛巾,我漱洗後上床。
床褥冰冷,蜷縮著入睡,雙腳一直沒有暖和。
沒有一張床是熟悉的,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搬到新家,關在屋里,先睡上十日十夜,孵熟再說。
若不是國維出頭,繼母一家人不會撤消控訴,若不是國維出頭,也無法獲得生母的遺產。
一直感激他,只是無法同他做夫妻。
天蒙蒙亮,雙眼干澀,睜不開來。
隱約間有人推開房門進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在我頭枕底模到手袋,抓在手中。
銀灰色的華麗絲睡袍一閃,我放下心來,這是周博士,女人即是女人,無論事業多成功,也有柔弱的一面,連一件睡衣都穿得這麼考究,獨自芬芳。不知道她進來干什麼,但我握著手袋的手卻松汗來,這是她的家,她當然可以自由出人,或者她進來尋找什麼東西。
一直沒有睜開眼楮,太早了,不知說什麼話,不過發覺雙腳已經暖和。
周博士逗留在床沿有頗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響,我納罕起床。
罷欲睜開眼楮,她開始撫模我的頭發。
他們每一個人都仍把我當小動物,連周博士也不例外。
罷欲出聲,只覺她趨向前來,一陣香氣,還不知發生什麼事,她柔軟豐盛的嘴唇已經貼在我的臉龐。
我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一剎間僵住,竟沒有推開她,只覺悲哀如無底深淵,我正向其中墮下。
她知道我已醒,雙手捧住我面孔,「海湄,」她喃喃叫道,「海湄。」
我自床上坐起,一手隔開她。
只見她雙目布滿紅絲,仍然捧緊我面孔不放。」
我掙扎,「周博士,我以為你是真正的關心我。」
「海湄,我當然關心你。」她喘息。
「但不是這樣。」我說,「不是這樣。」
她松開手,「我以為你明白。」詫異不在我之下。
我無限失望地看著她,神色十分厭惡,真沒想到她會有這種癖好,世上竟不再有正常的人了。
我指著她︰「你原是我的明燈!」
「我仍然可以做你的導師。」
「為什麼要牽涉到肉欲,為什麼?」
「因為我們靠這具做人,海湄,別告訴我你只與男人在沙灘手拉著手散步。」
「但你是不同的。我對你寄望那麼高——」我再也說不下去,掀開被子下床。
我站在窗前,心情之失落,難以形容,與周博士相處數月,無形中已產生濃厚感情,她代表光明希望理智,一切美好面,但今晨她卻把自己拉到與我同一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