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異鄉人 第19頁

作者︰亦舒

「是什麼,請說。」

「他們認為——你不會相信的。」

「試一試我。」

「我讀給你听︰歐陽教授發表過演說,指出在這個有一千億個銀河系、而每個銀河系又各有數千億顆星球的宇宙,認為太陽系是唯一有生物居住的恆星,實在太過可笑……」

祖斐如遇雷殛,握住電話筒的五指一松,她跌坐在沙發中。

那頭叫她︰「祖斐,祖斐。」

餅了很久很久,祖斐才听見耳邊有嗡嗡聲,她拾起听筒,吞下一口涎沫,「我在這里。」

「你是做廣告的人,怎麼會對天文物理這冷門科學發生興趣,是否想進康達爾大學做成年學生?」

祖斐虛弱地唯唯諾諾。

「還有更鮮活的下文呢。」

「還有什麼?」

「歐陽教授深信外星人可能已經抵達地球,隱藏身份,」朋友哈哈地笑起來,「這簡直是妖言惑眾嘛。祖斐,天文物理涼颼颼的,我看你還是考慮念地理物理的好,腳踏實地,到底地球是我們的家鄉。」

祖斐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有空一起吃茶。」

「—定。」

祖斐發覺她雙手在簌簌地抖,半晌,才能把話筒放回機器上。

接著她雙腿也顫抖起來,整個人如秋風樹梢的一片時子。

祖斐狂叫起來,掩著雙耳,一聲又一聲,直至喉嚨沙啞。

然後她坐下痛哭。

等到再度抬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水分涌到臉上,祖斐整張面孔腫起來,祖斐憔悴地靠在沙發上,也不站起來亮燈。

她心里已經很清楚,卻還希望有奇跡出現。

門鈴在黑暗中響起,祖斐彈跳起來。

「方祖斐小姐,」有人在門外說,「我們知道你在里邊,請讓我們同你交談。」

祖斐已經豁出去,跑到門前,打開,疲倦地說︰「走開,我想獨處。」

門外站著歐陽與他的助手公冶。

歐陽雙眼閃出興奮的光芒,「方祖斐,你終于明白了。」

「走開。」祖斐帶著哭音。

鮑冶拉一拉她的教授,低聲說︰「我們走吧,她需要休息。」

歐陽焦急說︰「我們追了七年才得到這一條線索。」

「我們無權過問她的私事,教授,她已經夠難堪。」

歐陽太息一聲。

祖斐覺得他們不失學者風度,伸手把鐵柵打開。

他們兩師徒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請進來。」

祖斐這才打開燈。

鮑冶小姐一眼看到茶幾上的花,非常震動,看!」

歐陽向她使一個眼色。

祖斐緩緩地說︰「我不希望听到你們再提靳懷剛三個字。」

歐陽馬上回答︰「可以。」

他像是在斟酌字句,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一直相信他們已經抵達我們這里。」

祖斐輕輕問︰「他們善良嗎?」

「智慧、友善。」

「你如何知道?」

「他們留下來,純粹為著做研究工作,與我們的政府早達成協議,交換知識。」

祖斐啞然失笑,「我們有什麼知識可以交給人家。」

歐陽的臉一紅。

鮑冶小姐說下去︰「這些年來,有不少人與他們接觸過,我們搜集到充分的證據,他們從一個城市走到另一個城市,建立實驗室,但國防部偏偏不與我們合作。」

祖斐說︰「這與天文學有什麼關連?」

「方小姐,天文學知識只來自兩方面︰照望遠鏡及收集殞星的資料。」

祖斐不以為然,「別忘記航行者,它正往冥王星出發。」

歐陽笑,「但是我們渴望知道太陽系以外的消息。」

祖斐默然。

「政府不應對我們保密,」歐陽有點氣憤,「我們有權知道。」

祖斐站起來,「這一切,也不過是你們的猜測。」

歐陽訝異,「方小姐——」

鮑冶小姐踫一踫他的手肘,「教授,我們走吧。」

歐陽也不想逼人太甚,嘆口氣,「方小姐,騷擾你了。」

祖斐送他們到門口。

「你有我們的電話號碼。」歐陽轉過頭來。

祖斐忍不住問︰「倘若接觸到他們,你有什麼目的?」

「我對他們沒有興趣,我不是一個生物學者,我只想知道他們星球的生命與歷史。」

「好奇心的殺傷力至巨,教授。」

祖斐掩上門。

她不會傷害靳懷剛,永遠不。

門外,公冶對她教授說︰「你看不出來?她愛他,她才不會出賣他,這條線索已斷。」

「知道他是誰,仍然愛他,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男人根本不懂得。」

他們兩人漸行漸遠,聲音沉寂下來。

祖斐用背脊抵住大門,突覺筋疲力盡,蹣跚走到臥室,撲倒床上。

以往,她治療一切不快的良方便是痛痛快快睡一覺,今天也不例外。

祖斐做了夢。

夢見一位女士送來兩個嬰兒,祖斐伸手去接,竟忘記問她尊姓大名,她放下孩子就走了,祖斐也不管小嬰從何而來,便到處找女乃粉喂養他們。

一個稍微大點,有四五個月模樣,已經長得一團粉似,祖斐便把他抱在手中,另一個剛剛出生,雙眼像小動物般緊閉,祖斐不敢動,把他放在床上。

正在忙,祖斐忽然听得吸塵機噪音大作,自夢中驚醒,只見天色已經大亮,紅日炎炎,不管你怎麼想,太陽還是如常升起來了。

她嘆口氣,拉開臥室門。

活潑的女佣把她當姐妹一樣,「沈小姐提醒你,你與她有約,中午她在家恭候。」

「靳先生有沒有找我?」

「沒有,鄭先生找過你。」

「他說什麼?」

「他說要取回他留下的唱片。」

叫他去死。

女佣繼續操作。

祖斐苦笑,這個地方,明明毫無值得留戀之處,偏偏又不願離開,究竟為何?

午飯過後靳懷剛就到了,這次帶來的盆栽如藤狀,捧在手中,似新娘的花束,拳頭大的白花如盛放的茶花。

祖斐接過,湊在鼻端深深聞一下。

她抬起頭,看到懷剛的臉,別有一番滋味,啞口無言。

懷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

祖斐現在知道,他出來一次,實在不易。

祖斐的思想飛出去老遠,記得少女時代讀過的希臘神話,丘比特怎麼每天晚上去探訪他的情人賽姬,她為著好奇要知道他的身份,黑夜中拿蠟燭照著他,燈油滴醒丘比特,他振翅飛去,永不回頭。

祖斐沉著地想︰應從前人的經驗吸取教訓。

「走吧,沈培在等我們。」

「你打算空手去?」

「你呢?」

「我帶兩瓶葡萄酒。」

祖斐苦笑,懷剛膽子真大,這樣信任人。

「你那個酒,喝了會上癮。」

懷剛溫柔地說︰「那你就不得不跟我走。」

祖斐微笑。

不跟懷剛走,還有別的路嗎?

到達好友的家,祖斐松口氣。

沈培一家三口迎出來,熱烈歡迎客人。懷剛幾乎立刻與小朋友打成一片,小女孩堅持要招待叔叔,由她領著懷剛到露台去蕩秋千。

沈培對祖斐說︰「看樣子,你終于找到你要的人了。」

祖斐只是微笑,不出聲。

「幾時結婚?」

祖斐說︰「沈培,你的好奇心若不加以控制,對你的人格會有至大影響。」

沈培笑,「我們太注意風度,平白喪失人生樂趣。」

祖斐點頭,「說真的,讀多幾年書,頭巾重,包袱大,顧得了姿勢,失卻實際,幾時返璞歸真,豁出去,那才過癮。」

沈培听了非常向往,「哎,早晚試它一試。」

祖斐遙望正在格格笑的小女孩,「恐怕要到她那個年代,才可以真正隨心所欲。」

沈培搖頭,「你錯了,到她成長,女性更加要講風度,講平等,講義氣,一點錯不得,半點特權也沒有,比我們更慘。」

祖斐默然,只覺沈培這番話字字珠璣。

沈培說下去︰「我們過度含蓄,心中放太多學問,憋得要死,盡幣住尊重對方的意願,委屈自身,很難獲得真正快樂。」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