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立山一向覺得丹青冷冷的十分能說會道,是個獨立伶俐的女孩子,此刻她象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神情驚惶,他不由得著起急來。
「不是有人欺侮你吧?」他追問。
丹青搖搖頭。
喬立山松口氣,「這幾天我一直忙著照顧師傅,你那邊發生什麼事?」
丹青回過神來,這才發覺緊緊握著喬立山的手,兩個人的手指與手指緊緊交叉在一起,很舒服很有安全感,她不願意松開,心里比較踏實。
「我剛才到咖啡店找你,季小姐說你已經下班。」喬立山端詳她,「你看你臉色慘白,似見過鬼似的。」
丹青情願剛才見的是兩只無常鬼。
只听得喬立山說︰「現在好一點了,手心也開始暖和。」
他放開丹青的手。
丹青問︰「艾老先生走了沒有?」
「明天動身。」
「老人家適應得這麼好,真不容易。」
喬立山說︰「我也佩服他,但有時神情也很恍惚,一次叫我打電話把師母自咖啡店叫上來。」
丹青惻然。
「我說師父,你知道我辦不到。他猛地想起,便回房去,緊緊關上門,半天沒有出來。」
丹青抬起頭,「喬立山,你認不認得真正快樂的人?」
「這個問題,人類問了有幾千年,都得不到答案,你希企我站在路邊馬上給你答覆?」
丹青笑了,她跟著喬立山上車。
「來,我們出市區再講。」
喬立山當然不是木頭人,如果到現在還覺察不到丹青流露的傾慕之情,也未免太不敏感了。
就因為這樣,他更加要小心翼翼。
丹青問︰「我們去哪里?」
「送你回家。」
「什麼,你不約會我?」
「丹青,我比你大很多。」
「胡說。」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那算得什麼呢。」
「對,不過是區區兩個代溝。」
丹青不高興,「別把我說得那麼幼稚。」
「你應該與同年齡的朋友一起玩。」
丹青想到張海明,遺憾的說︰「但是,他們都幼稚得不得了。」
輪到喬立山笑。
這是成長的律例︰大人不了解他們,同年齡的小朋友不懂事,生活沉悶無匹,是以心特別躁,意特別煩,臉上的小皰不肯平復下去。
喬立山也經過這一個階段。
丹青問︰「真的沒有地方可去嗎?」聲音小小軟軟,央求意味很重,一她性格來說,已經作最大委曲,阮丹青,不象是一個常求人的人。
喬立山不忍心,他猶疑一刻,「這樣吧,到我處听音樂吧。」
「好極了。」
丹青就是不想那麼早回家。
「只是,單身一個女孩子,到獨身漢公寓,方便嗎?」
「看是誰的公寓。」丹青看他一眼。
「你好象對我很放心。」
「我很清楚你的為人。」
喬立山揉一揉鼻子笑起來,「你所看見的,不過是表面現象。」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很多女孩子都這麼說,結果錯得一塌糊涂一敗涂地。」
娟子阿姨,丹青立刻想到娟子阿姨,她的心一沉。
「溺或許不知道,」丹青輕輕說︰「艾老太太在生的時候,答應把你介紹給我,有她做擔保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丹青平時不會這麼大膽,今天卻率性而為。喬立山意外,「師母真的說過?」
「我不會騙你。」
「其實我並不可靠。」
丹青嗤一聲笑出來,「你放心,我不會纏住你,別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好讓我死了這條心。」
喬立山只得尷尬地笑。
丹青只覺他一言一動皆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瀟灑之意。
十八九歲的小男孩就是少了那種味道。
喬立山住在他大哥的家。
兩兄弟都未婚,他說,到了這種年紀,還不打算結婚,或許就一輩子不會結婚了。
丹青听了這樣的話,完全無動于中,喬立山不得不承認小女孩子可愛,換了個廿七八歲的大女孩,听到上訴論調,不多心才怪,一定認為對方沒誠意。廿七八歲,是女性最想正式有個家庭的年紀。在這之前,象丹青,只想好好談一次戀愛,要求很低。一旦過了三十,思想又搞通,開始游戲人間,隨遇而安。公寓雅致清朗,布置簡單。
丹青挑一張愛司型情侶椅子坐下來。
喬氏兄弟一定在這里招呼過無數單身女客。
喬立山斟出飲料遞給丹青,很高興她已經恢復平日的俏皮,剛才,她分明心中有事。
丹青問︰「你幾時回老家?」
「幸虧不是問我什麼時候回姥姥家。」
他老愛這樣打趣丹青,她看他一眼,不去睬他。
丹青目光四處瀏覽,落在書架上,「咦」的一聲,停留不動,象是發現新大陸。她走到書架前面,「這里有方渡飛全套著作,你大哥是小說迷?」
喬立山沒有表示什麼。
「我以為只有我才擁有整套方氏作品,永不外借。」
「是嗎,女孩子喜歡看小說,不算稀奇。」
「你總把少女當作低等智慧生物,馬馬虎虎混日子的小動物,給什麼吃什麼,給什麼看什麼,不知好歹,不動選擇。」
「丹青,別多心。」
丹青笑,「大男人作風。」
她用手劃過方氏叢書,回到椅子上,擱起腿。
「要听什麼音樂?」
「我很小就開始看方渡飛。」
「啊。」
「那大概不是他的真名字,但誰在乎,他是老伯伯也無所謂,讀者不過挑好看得來看,作者是俊是丑,是善是惡,讀者才不理。」
「真的嗎?」喬立山意外。
「當然,誰見過方渡飛?他老人家長居北美洲,誰知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你猜呢?」
「何必花這個腦筋。」
喬立山只是笑。
丹青覺得有點不大妥。
漸漸一幅幅圖畫連在一起,換了平時,拼圖游戲早告結束,但近日來發生太多事,她由得一塊塊碎片擱在那里不動,現在,現在這些碎片自動湊到一起。艾太太說過,方渡飛是艾老的學生,這麼說來,他是喬立山的師兄。
不,丹青心底水晶似清晰,這家伙,他就是方渡飛本人。
她笑了。
盡避心事重重,這一份非同小可的驚喜還是令她衷心歡欣。
「你明白了。」喬立山說。
「要這麼久才想通,不算聰明。」丹青指指腦袋。
「你沒有把兩個名字聯在一起而已。」
「喬立山才是你真名字?」
他點點頭,「家母姓方。」
丹青從頭到腳又打量他一次,喬立山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丹青說︰「奇怪,太遲了,先入為主,我只覺你是喬立山。」
他大笑,「我的確是喬立山。」
「但方渡飛比喬立山出名,兼比較有成就,所以你應該是方渡飛。」
這番話開頭不易明白,想一想,又有真理存在。
的確怪同情地說︰「很矛盾吧,既要做方渡飛,又要做喬立山。」
喬立山怔住,慢慢回味,然後回答︰「做慣了也不算什麼,開頭的時候,比較天真,一時覺得自己不是個普通人,一時又醒悟過來,覺得再平凡沒有。」丹青側著頭,「我仍然覺得你是喬立山。」
「好極了,坦白的說,方渡飛的朋友比較多,一般人對他興趣較大,喬立山則過著頗為寂寞的生涯。」
「唉,本來一直以為見到方渡飛,不知有多少問題問他。」
「請問。」
「算了,我會在他著作里尋找答案。」
「太感激了,你真是好讀者。」
「背著一個盛名生活,也很辛苦吧。」
喬立山苦笑,沒想到丹青這麼體貼了解。
「可是,為什麼人人都追求名氣?」
「我不知道,」喬立山答︰「待我名揚全球時才告訴你。」恁地謙虛。
丹青覺得應該轉移話題了,「喬大哥干哪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