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同這位少女談過,程買說︰「你要是知道姐姐為我們做過什麼,魚網裝,喇叭褲簡直不是一回事。」
她停一停,「不過,假使她肯讓我穿,那當然更好。」
呂文凱只是笑。
「呂姐姐,最近你在忙什麼?」
呂文凱答︰「我在替華工解釋勞工安全法例。」
「那是什麼一回事?」
「有些不良雇主欺華工不諸英文,著華工處理有毒化學物品,每日只多發一小時工資獎金,又不給防毒衣物面罩,後果堪虞,我召集他們,叫他們爭取合理待遇。」
「嘩,那些資本家會怎樣想?」
呂文凱笑,「我一天至多收過十多通恐嚇電話。」
程雯有點害怕,「你為什麼要冒犯他們?」
「很多時候,我也那樣問自己,可是,程雯,換了是你,你也會那麼做。」
「呂姐姐,你太高估我了。」
這件事在三日後惡化,一封恐嚇信寄到月家,打開一看,只見信紙上畫著呂文凱被吊在絞台上。
呂文凱把信帶到程家,踫巧郭海珊也在。
鎊人看過此信,均不動聲色。
冰海珊用手捧著頭,不住揉太陽穴,「文凱,何用搞那麼多事,時間用來多賺一點錢,豈非更好。」
呂文凱啼笑皆非,站起來預備告辭。
程嶺勸說︰「你坐下,海珊的意思是,不必事事硬踫硬打明仗,用經濟戰略也一樣可行。」
呂文凱又坐下來。
冰海珊說下去︰「華工需要薪酬養家活兒,冒地面險,心甘情願,無論你說什麼,他們不敢罷工,也不敢爭取。」
呂文凱忿慨地說︰「依你講,我們應當袖手旁觀不行?」
「勞工署已公布安全法例,他們是周渝黃蓋,你何必多管閑事。」
呂文凱忽然冷笑一聲,「正等于華仁堂在菜地雇用印度工人灑農藥一樣?」
這下子輪到郭海珊霍一聲站起來。
呂文凱氣鼓鼓說︰「郭太太,我告辭了,我要去報數。」
她走了以後,郭海珊猶自說︰「從沒見過那樣的女人。」
程嶺把話題岔開去,他又兜回來,「誰也沒見過那樣的女人。」
程嶺便說︰「你要是喜歡她,該趁這機會表示一下了。」
冰海珊一怔,「我喜歡她?我怎麼會喜歡那樣的女子?」
程嶺一邊搖頭一邊笑。
餅一會兒,郭海珊站立不安,終于說︰「我在派出所有熟人,我去看看。」
他也跑了。
程嶺在窗口看著他把車子駛走,發現了另外一件事,她看到有一個金頭發的青年在程家門口徘徊。
程嶺喚人,「阿茜,那是誰?」
阿茜不言。
由此可知她完全知道他是誰。
「是專來等程雯的?」
阿茜點點頭。
「是程雯的男朋友?」
阿茜不置可否。
程嶺跌坐在沙發上。
這麼快就長大了。
「為什麼我不知道?」
「怕你不高興。」
程嶺苦笑,「我是慈禧太後嗎?」
阿茜說︰「不是,不過,唉。」
「也夠專制的了。」程嶺微笑。
她把程霄叫下來。
「那金發碧眼兒是誰?」
程霄只看一眼,「那是妹妹的朋友阿瑟愛歷遜。」
「他是什麼人?」
「聖保羅十二級學生,已考取麥基爾建築系,秋季就要離開本省。」
「站在門口是什麼意思,鄰居看了會怎麼想,你去請他進來喝杯茶。」
程霄十分驚喜,「是,姐姐。」
「還有,你有無異性朋友?也一並請來家坐。」
程霄笑,「我還沒有,姐姐。」
他啟門出去喚人。
阿茜問︰「太太怎麼一下子這樣開通。」
程嶺嘆口氣,「你不讓她穿短裙是有得商量的,可是干涉她交朋友,又是另外一回事。」
阿茜點點頭。
那年輕人進來了,一件外套已被雨琳濕,程嶺見他一表人才,倒也歡喜,招呼一聲,便任由程霄招呼他。
程嶺教念芳做功課,笑著同阿茜說︰「幸虧還有一個小的。」
沒一會程雯回來了,在樓下見到朋友,大吃一驚,弄明白之後,咚咚咚跑到樓上,雙目通紅,與姐姐擁抱,抹干眼角,又去招呼客人。
小念芳此刻忽然說︰「媽媽我永遠不要男朋友,我永遠陪著你。」
程嶺笑道︰「永不說永不。」
真的。
誰會想到郭海珊與呂文凱翌年就會結婚呢。
婚禮盛大隆重。
新娘子穿白紗,看上去真像個公主,程嶺與小念芳在教堂上前與她握手。
念芳羨慕地說︰「媽媽她真漂亮。」
「將來你結婚,媽媽也照樣替你辦嫁妝。」
晚上在酒店開喜筵,吃外國菜,親友黑壓壓坐滿一堂,省長與市長均到場祝賀,華仁堂面子十足,新娘子以後為華工爭取埃利之際,一定方便得多。
他們跟著到地中海去度蜜月。
第九章
苞著,程家收到兩封信。
一封是美國布朗大學通知程霄九月去入學。
另一封是程乃生的家書,他生病,想見他們三個。
程霄與程雯有點躊躇。
電話打回去,那邊的繼母吞吞吐吐,只說程乃生在醫院里。
程嶺終于說︰「我們三個走一趟吧。」
三姐弟非必要都不想回去。
香港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
到了香港,舉頭一望,程嶺感慨地說︰「不認得了。」
此話並無夸張,香港是一個每三年就變一變的城市。
他們在酒店落腳,放下行李就趕去看程乃生。
程乃生在家里。
原來程嶺以為趕回來是見最後一面,可是不,事實並非如此。
程乃生紅壯白大坐在家中等子女來見面,他的確患血壓高,前些時候因喉嚨發炎到醫院住餅三天,可是生命完全沒有危險。
他叫他們回來,是為著一件事︰他想到美國去。
他咳嗽一聲;「退休嘛,舊金山最好,溫哥華雨水太多。」
退休,誰退休?他根本從來沒有工作過。
「手上有百來萬美金,那就已經不用愁了。」
他此刻的伴侶站在他身後微笑額首表示贊成。
「領兒,你現在得法了,理應幫我移民到美國。」
領兒,他在提醒她,她是什麼個出身。
程嶺在心中想,不認得了,養父從前肯定不是這個樣子的。
又不能說他是受人唆擺,他想必也覺得向養女拿一筆錢移民到美國是好主意。
他又說︰「你看這地方多脆髒多邀通,角落就是超級市場,我在照片里看到你們的住宅,諾,那才叫做好地方!」
程霄漲紅了臉,窘地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意思是,年紀大了,也該享幾年兒孫福了,你們去了好幾年,都不想回來,真不像話……」
程嶺不知他要說到什麼時候,站起來,同弟妹說︰「我約了人,先走一步,你們陪父親多說一會兒。」
程雯追上來,氣得雙眼紅紅。
程嶺握住她的手搖搖。
司機在樓下等她。
她買了鮮花到養母墓前默默致哀。
然後她吩咐司機開到利園山道去。
駛到附近,程嶺發覺已面目全非,街上已蓋了碑林似大廈,那所舊磚屋早巳拆卸。
她發一會呆,又叫司機去清風街。
年輕的司機立刻找地圖,「太太,沒有那條街。」
程嶺憑記憶讓他駛往北角,車子轉來轉去,再也找不到清風街以及那些賣繡花拖鞋假珠鏈的樓梯檔口。
程嶺頹然。
「山頂,請往山頂咖啡室。」
那咖啡室還在,可是已經被歐美日本游客擠得水泄不通,程嶺遠遠站著一會兒,就走了。
回到酒店,弟妹已在等她。
程雯馬上開口︰「真沒想到父親會有那樣的非分之想。」
程嶺很幽默,「也許他認為一百萬美金是個小數目。」
程霄說︰「姐姐你不必理他。」
程嶺攤攤手,「我怎麼理呢,我的事,你們都知道,我手上並無現款,郭先生就是怕我不擅理財,故此什麼都交給華仁堂托管,我就算買一部車子,也還得同海珊一起簽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