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來,把食物準備妥當,十一時半開店,顧客進來,先收錢,後兌貨,我會教你如何算數找錢,一定要當面連發票交給客人,食物打包另外是一種學問,工多藝熟,每天只賣六種食物,一會兒我帶你去看廚具."听到這里,程嶺已知是對體力與耐力極大挑戰。
可是身後忽然傳來嗤一聲冷笑。
是印善佳。
程嶺回過頭去看他,只見他在新衣外罩一張廚師用的圍身,刷子一上一下正忙,頭臉已沾了油漆,可是還不忘冷笑。
印大沒好氣問︰「笑什麼?」
程嶺也想知道。
印老三答︰「誰會不辭勞苦不見天日躲在這種鬼地方死千,我情願上育康做礦工。」
印大斥責道︰「你想不做?」
誰知印老三答︰「我算什麼,我是怕人家不肯做。」
兄弟倆一齊看著程嶺的俏臉。
印老三心里想,奇怪,這張臉看了都使人歡喜,俗語中的秀色可餐,就是這個意思吧。
程嶺笑笑,「我做,做得不好,二位包涵。"大家都笑了。
五點多,天黑了。
印大合上簿子,對程嶺說︰「凡事有我呢。」
世間多不公平,懶弟自有勤兄來輔助。
再伏到床上之際,頭尾已有三天兩夜末曾好好睡過,程嶺熟睡了。
夢中她似一直听到有人在她耳畔小小聲唱玫瑰玫瑰我愛你。
天沒有亮她就起來了,輕輕做早點。
印大與印三打地鋪睡在另一間房內。
廚房經過粉刷,特別光亮,好用得多了。
印大隨即起床,洗過臉,便把他所懂的傳授程嶺。
自學習打理一間小食店,程嶺學會了當地經濟、風俗,買賣,雇佣法例,稅制、人情世故,經營之道。
她有一本小簿子,把數目字與細則都記下來。
印大又一次感動,他從末見過這麼好的學生,他兩個兄弟,老二老實,老三頑劣,都不是可造之才。
看著程嶺的小臉半晌,他忽然問︰「你真願意留下來?」
程嶺一怔。
印大輕輕說︰「稍後才去注冊,你還來得及。」
程嶺訝異,「來得及什麼?」
「來得及後悔。」
「呵不,」程嶺笑,「我不退縮。」
印大內疚了,轉過頭去,「有許多事,我末曾對你說。」
「不要緊,我慢慢就知道了。」
印大嘆口氣,搔搔頭皮。
「我們說到——」
「是,買萊,萊市場在晚上七八時會把若干賣不掉的魚肉蔬果賤價推出,今晚我帶你去看。」
「老大,」印善佳也起來了,「這些事,留給我辦好了,你不如早日回新加坡去。」
印大不去理他。
老三又說︰「別在程嶺面前者講我壞話,」
程嶺忍不住加一句︰「他才沒有。」
老三嘀咕,「是嗎,那我為什麼有個綽號叫不成才老三?」
程嶺笑了。
正在笑,忽然又沉下臉︰為什麼這樣高興?離鄉別井,舉目無親,怎麼笑得出來?真沒心肝。
她連忙低下頭。
稍後,程嶺換上養母生前最喜歡的玫瑰紅色旗袍套裝與鞋子,剛剛合身,又借用了那管不知是什麼人留下的口紅,隨印氏兄弟出發去婚姻注冊處。
稍微經過打扮的程嶺明艷照人,使印大心生嘆息。
他對老三說︰「看到沒有,這是一朵鮮花。」
老三沒好氣,「你別看死我是那堆牛糞。」
印大先生駕駛一輛小轎車前往市中心。
停好車,下來,已有途人回頭朝程嶺張望。
注冊官是位洋婦,一看,十分意外,這分明是近年無數過埠新娘之一,但她們通常黃瘦黑,個子矮小,不諳英語,這一個卻與眾不同。
洋婦連忙朝新郎看去,她失望了,他配她不起,一眼便知他是勞工階層,指甲也許捆著黑邊,一臉凶相。
太可惜了。
待出示文件時,洋婦看到又想,十九歲?這分明是偽造文件,這女孩至多只有十六歲,若無證據揭穿他們,這批新娘多數在中國大陸出生,只在香港領取宣誓紙作為出生證明。
洋婦忍不住問程嶺︰「你幾歲?」
誰知程嶺深諳其中奧妙,咪咪笑,用純正英語對日︰「我不會講英文。」
洋婦為之氣結。
隨他們去吧,這必定是另一宗買賣婚姻,她只是不明為何新娘笑靨如花。
印大先生順利成章做了證婚人。
程嶺在證書上簽字,合法成為印善佳的妻子。
印大替他們拍照留念。
她竟抽不出時間來寫一封信給弟妹報平安,待照片印出來再說吧。
下午,換上便服,程嶺跟著印氏兄弟滿市跑。
印大說︰「做任何生意的秘訣不外是盡可能最低價人貨,盡可能最高價出貨,每一角利錢都不容輕視。」
這時老三冷冷插口;「老大,這麼精明,你為什麼還沒發財。」
程嶺這時開口了︰「阿佳,大哥說話,你少打岔。」
印大一怔,噶,這是程嶺第一次對丈夫發話,他連忙注意事態發展。
只見印三被妻子一句話過去,居然作不得聲,訕訕地擦鼻子,只自喉嚨中發出咕咕聲。
他吃癟了。
暖,程嶺壓得住他!
印大大樂,例開嘴笑,他這個媒人到此刻才得到些少樂趣。
程嶺這時問︰「大哥,你方才說到,每一分利錢都重要之至。」
「呵是,所以要動腦筋開源節流,價格不能隨意提高,那只好在開支上節省,最便宜的菜蔬在田里,同地主商洽好了,清晨自己去割,幾毛錢一大桶。」
程嶺大感興趣,上海與香港均是大都會,她可以說是在城市長大,從末到過菜地農田。
「什麼時候去,早上七時?」
「不,」印大笑,「凌晨五時左右,這才搶得到女敕萊。"「對!」
印三又忍不住插嘴︰「店在晚上十時半才打烊,收拾到十二點多才可休息,黎明又趕到菜田去?我不是人,我是機器?這樣做法,會變死人。」
程嶺算一算,「能睡四五個小時不算差了,我去。」
印大又笑,「你要會開車才行,路上半小時車程,菜田在列治文區。」
「我學開車好了,大哥,買肉食是否也有同樣途徑?」
印大得意地瞄兄弟一眼,「在沙利區有屠宰場,直接訂貨、當可便宜些。」
程嶺連忙轉過頭去看著印老三。
印三抱著頭怪叫︰「我不去我不去,天,這是怎麼發生的,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隸,我是自由身!"嘴巴雖然這麼說,心里卻知道,這個有一張雪白俏臉的女孩,已是他的主人。
他問得好,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印三茫然,呵,是在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時候吧,他低下頭,千里姻緣一線牽,他已知道她降得住他。
奇是奇在個多月前當大哥有意撮合這頭婚事之際,他還千般不願意,百般抗拒這個女子。
「一一養女是次貨,有什一麼好人家會把女兒嫁到千里之外!"看清楚了程嶺,才知道他根本配不起她。
印大這時說︰「今日是你們新婚之日,我不打擾了。」
「大哥,」程嶺勸說︰「吃了晚飯才走,」
印大說︰「也好,炒兩只熱葷來吃。」
「大哥,冰箱里的魚怎麼都像冰磚?」
「唉,這就是外國人的海鮮了,無論什麼,往冰格取出,等它融雪,就得一天!」
程嶺駭笑,「好吃嗎?」
「不比柴皮難吃。」
程嶺笑彎了腰。
印三說︰「華人只得跑去海邊釣魚清蒸,還有,到海灘去拾蛤蜊回來炖蛋,鮮美可口。」
「帶我去!」
印三高興他說︰「我們明天就出發。」
他大哥瞪他一眼,「明天不開店?」
「休息十日。」
「三日。」
「七日。」
印大看著程嶺的笑臉,忽然輕化,溫柔地應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