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是為你好。」他說。
李平別轉頭,嗤一聲笑出來。
夏彭年恁地婆媽,也許他急于要說服自己,所以重復又重復。
「得了,我相信你是為我好。」
「我在這十年內都不打算結婚,我並無企圖甩掉你,有你在身邊,我是最快樂的男人,但我不忍心拖累你,畢竟一個女孩子的歲月經不起滄桑。」
李平低聲說︰「我知道是有那麼一天,滿以為等到我三十出頭,你嫌我人老珠黃,才提出分手,誰知才一年多一點,你就叫我下堂,真像晴天霹靂。」
夏彭年在下午忘了刮胡須,此刻他握住李平的手,在下巴摩娑,李平的手心,總比常人的熱一點。
也許真的應該狠一狠心,把她留在身邊,等到雙方都膩了才給她一筆款子,讓她開精品店也好,炒股票黃金也好,好使本市又添一個不安份的艷婦,多一個傳奇。
但是他想她有正常的生活,遲了就不及了,他要她正式嫁人,養育孩子,有一個幸福的、純屬她的家庭,進可以攻,退可以守,丈夫是她最忠實的朋友、最有力的臂膀。
「我不會叫你一個人去異鄉。」
李平揚起一條眉毛。
夏彭年又已經布好了棋子。
「我派朱明智陪你。」
呵朱小姐;李平寬了心。
「她是一個可靠的人,公私雙方面都可以幫到你,分公司她佔二十個巴仙,自然會鼎力相助。」
夏彭年自覺似在吩咐身後事,恍如托孤,心中無限淒涼。
「你這一去,我要你忘記在本市發生過的一切事故,把你生命中這四年完全抹掉,擦得干干淨淨,我不準你提起一只字,有誰故意要觸你霉頭,在你跟前說起一絲一縷前塵往事,我要你告訴他,你忘了,你什麼都不記得。」
李平苦笑,「你知道我做不到。」
「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夢徊,你愛怎麼回味就怎麼和味,但人前人後,我要你裝出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你可以的,我們都可以,人都是這般活下來的。」
李平伏在他胸前。
「一切都安排好了,李平,我替你做獨立移民,時髦的都會女性,手上連一張護照都沒有,未免遜色。」
李平面孔朝下,聲音難免哽咽,她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要我到哪里去。」
「我沒有同你說過?加拿大多倫多,你會喜歡的。」
夏彭年停了一停,清了清喉嚨。
「我替你在市區置了公寓,隔壁一個單位已經租予朱明智,還有,你隨時可以回來,這間屋子,永遠屬于你。」
他長嘆一聲,父債子還,他們兩家的糾纏,到此為止盡數化解,何嘗不是美事。
「你對我太好了。」
李平真可愛,她永遠可以在最黑暗的情況中看到光明的一面,慶幸她得到的,從不為溜走的悲傷。
「我把要說的都說盡了。」他的聲音嗚咽。
第二天,夏彭年與李平又重新開始做人,若無其事,雙雙回到公司上班。
餅兩天,朱明智那組人也回來了。
夏彭年私下與她詳談。
講完公事,便說私事。
夏彭年問︰「有沒有見到簡明小姐?」
「你指馬嘉烈吧。」
嗯,已經是熟朋友了。
夏彭年笑,「把女兒中伊利沙伯或馬嘉烈,可見是希望她有點作為的。」
朱明智笑,「將來生女兒,切記叫她們菲菲或蒂蒂。」
「說說馬嘉烈簡明。」
「她也叫我說說夏彭年。」
「你怎麼說?」
「我敢說什麼?」朱明智笑。
夏彭年沉默。
「馬嘉烈簡明曾經含蓄地提及,她聞說夏彭年有一個來自中國的情婦。」
夏彭年笑,「這對于我們將來合作頗有影響,你如何回答?」
朱明智訝異的說︰「根本沒有這種事,統共是謠言,完全是中傷。」
「她可相信?」
朱明智說︰「她有什麼理由不相信,隨便派個人來調查一下就明白了。」
「她可漂亮?」
「簡明三姐妹都勝在氣質,當然,同一般人眼中那種大耳環大花衫的亮麗是有點距離的,但你不會失望。」
朱明智把話說得再白沒有了。
「約有多大年紀?」
「年紀不輕了,保養得非常好。」
「沒有五十歲吧。」
「但不比你小,彭。」
「我的天。」
「別緊張,如今四十出頭的女性完全看不出來。」
「四十!」
「彭,你自己也中年人。」
「但是女人——」
「思想封建,」朱明智不悅之情形于色,她很少在老板面前原形畢露。
「我們剛接受女性三十並非茶渣。」
「這種年齡正是一個最成熟的年華。」
「我猜你是對的,她不過是我將來的生意伙伴,管它呢,只要她頭腦精明,作風果斷。」
朱明智啼笑皆非。
「明智,」夏彭年嘆口氣,「你準備打理行裝吧,我把李平交給你了。」
朱明智說︰「彭,你會喜歡馬嘉烈的。」
「是嗎。」
「你的命好,生命中的女性都可靠,而且愛你。」
「明智,」他又俏皮的笑起來,「物以類聚。」
朱明智只得搖頭笑。
「你可以出去了。」夏彭年說。
「多謝你提拔,夏先生。」
「在敝公司十二年,明智,這是你應得的。」
「我們離開之後,你可要獲得詳細報告?」
「不。」
夏彭年走到窗前,背著朱明智,過一會兒,唏噓的說︰「不過如果李平結婚的話,通知我一聲。」
朱明智沒有回答,她離開夏彭年的房間。
對于這次遠行,朱明智比李平興奮,幾乎每天中午吃飯,她都樂意撥十分鐘出來談這件事。
李平知道成熟的朱小姐極少為某人某事笑或哭,不想剝奪她的樂趣,只是微笑聆听。
「從來沒有人為我鋪過路,李平,這是頭一趟。」
李平由衷地說;「我真的佩服你。」
「這次我們不帶寄倉行李,乘頭等,一抵步直出海關,不消十分鐘,否則排在那種不諳英語一家十口拖大帶小的移民身後,一輪四小時,豈非要老命。」
李平笑說︰「我當然听你的。」
朱明智握住李平的手,「我們就像姐妹一樣。」
李平馬上感動了,她渴望有個姐姐不知有多久,可憐李和與她雖然同胞而生,兩人卻從未見過面,她說︰「請你多多照應我。」
「你太謙和了,李平。」
開頭李平不知道卓敏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李平,你要移民?」
「是的。」
「已經驗過身體了?」
李平猛地想起,當日往醫務所,由司機送去,此人難保不與同事說起,傳到王父耳中,再轉告媳婦。
夏彭年當然是對的,住在原地,根本無法開始新生活。
李平答︰「入境證過一兩個月就出來。」
「夏先生與你同去嗎?」
李平微笑,「你沒听說?我們分了手。」
卓敏沉默一會兒才說︰「李平,你走之前,總要抽空讓我倆替你餞行。」
「何用抽空,你別以為我真的很忙,我有的是時間,隨時都可以見賢伉儷。「
結婚以後,名正言順,卓敏的聲音不但恢復從前的神采,。更添兩分自信,「你愛去什麼地方?」
李平想了想,「卓敏,記得那間飲冰室嗎?」
「我知道你指哪一家,李平,已經拆掉了。」
「噫!」
卓敏笑,「怎麼,想念它?」
「我剛剛才弄明白,原來西冷紅茶即系錫蘭紅茶。」
卓敏大笑。
李平很寬慰,心情開朗對孕婦太過重要。
「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喝咖啡。」
「好的,我來請客。」李平說了地方。
「當然,那還用說,否則一吃把我們半個月的收入吃掉,怎麼吃得消。」
卓敏的俏皮活潑又回來了,可見生活十分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