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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橋 第25頁

作者︰亦舒

夏鎮夷問︰「彭年,你不是想告訴我,你同李平有什麼誓約吧。」

「不,」夏彭年連忙否認,「她是個非常懂事的女孩子。」

「那就好。」他出去了。

留下母子兩人在書房里。

夏彭年嘆口氣,「母後,我國擴充邊疆,不停征戰,有何止境呢。」

夏太大笑問︰「太子已經意興闌珊了嗎,你父皇還沒有呢,看樣子真是美人作崇。」

「不關她事。」

夏太太輕輕說︰「我們都喜歡李平,你做什麼家里都不反對,但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

「媽,我並不想結婚。」

「姻緣來的時候,不由你作主。」

夏彭年笑,「我保證我不會。」

「人家未必肯嫁一個吊兒郎當的浪子。」

夏彭年一呆,「媽,你這樣看我?」

「去去去,我也累了,不同你說,自小是這樣,滑不溜手,不知你心里想些什麼。」

夏太太也出去了。

夏彭年無味地坐在安樂椅中。

案親不支持的事,他絕對不會去做,但是,他父親慫恿的事,他也不見得急急服從。

從小到大,夏彭年都采取這種平衡手段,利己而不損人。

這次也希望可以順利過關。

他終于開車子返公司。

夏鎮夷這才同妻子說︰「我沒有反對他娶李平,他自己也不小了,應當知道妻子與女朋友不可混為一談。」

夏太太看他一眼,「是的,你比誰都清楚。」

夏鎮夷當然听出話中有話,忙顧左右而言他︰「倘若是四十年前的陳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彼時李平還沒有出生呢。」

夏鎮夷出了一會兒神,結束這次談話︰「我們會好好照顧李平。」

夏太太不置可否,她的一切來自丈夫,非必要時,他的原則即她的原則,他的意見即她的意見,她干什麼要反對。

娶誰做媳婦不一樣。

一連幾個周末,李平都在賽車師傅處上課,夏彭年留在公司,朱明智陪他。

她把加國國家經濟時報攤開來,讀出頭條︰「簡明氏收購第四大油公司寶森五十二巴仙股權。」

夏彭年沒有反應。

「此簡明就是彼簡明?」

夏彭年點點頭。

朱明智輕輕吹一下口哨,「爭氣的華人真不少。」

「華人,你見過復姓簡明的中華民族?」

朱明智笑。

夏彭年瞪她一眼,怎麼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他的秘密似的。

餅一會兒他問︰「李平進展怎麼樣?」

「彭,我不必瞞你,她的資質不低,但永遠離不了夏氏本家,彭,這年頭自修生不計分,她必須考取認可文憑才有資格打天下,惜又未到獲頒贈名譽學位的階段,只得盲目努力。」

夏彭年嘆口氣,「你說得太婉轉了,換句話講,她永遠進下了麥基爾。」

朱明智大奇,夏彭年花樣太多太透,做李平也實在不易,麥基爾?

朱明智說︰「我以為下一站你只是要她去撒哈拉。」

夏彭年又嘆口氣,「沒有什麼,當我沒說過。對了,還有一件事。」

朱明智只是笑。夏彭年幾時變得如此眷戀辦公室,從前他一直揚言拖延下班是無能表現,公司要向職員倒收電費。

誰知夏彭年忽然說︰「你在夏氏的發展,也到了盡頭了。」

朱明智連忙收斂臉,屏息等待下文。

「建築公司是專業人才的世界,你在推廣部已經位極人臣。」

朱明智苦笑,她何嘗不為前途問題擔心。

「再說,這個城市里沒有好的男人,你白白耽誤青春。」

朱明智瞪她老板一眼,心想有話請說,有屁請放,沒理由說這些瘋話。

「明智,我想派你到多倫多分公司。」

朱明智站起來,「夏先生,我們在多倫多沒有分公司。」

「是嗎,我說有就有。」

夏彭年取起一枝鉛筆,敲敲桌子邊,輕描淡寫,語氣卻像小型上帝。

朱明智坐下來,他們都是這樣,她見得多了,在這個功利社會,金錢的地位比在其他地方都要崇高,特別見功,有了它,額外呼風喚雨,時間久了,它的主人便覺得沒有辦不到的事,氣焰高漲,形諸于外。

「派你出去怎麼樣?」

「刺配邊疆,」朱明智喃喃說︰「被貶滄洲。」

「自然有你的好處,你可以開始新生活,找一個志同道合,年齡相仿的對象,舒舒服服過其下半生。」

夏彭年這番話充滿了感情,語氣憂郁,朱明智一呆,他對誰說話?

但他隨即恢復神采︰「你想一想。」

他站起來走了。

李平不在草莓山道。

女佣說︰「有一位朋友結婚,李小姐去了。」

李平叫司機送她去的,車上有電話,要把她找回來並非難事。

但是夏彭年沒有那樣做,他願意等她。

他悠閑地巡過整間小洋房,差不多一年了,李平並沒有積聚什麼零星雜物,衣服鞋襪都整齊地陳列在壁櫃里,除此之外,獨欠私人物件,夏彭年早已注意到這一點,李平像是隨時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這個地方似的。

她回來了。

他迎出去。

她穿著粉紅色緞子小禮服,可見的確是去觀禮。

「你穿得不夠厚。」夏彭年說。

李平臉上有一絲恍惚的笑意,坐下月兌鞋,「我不覺得冷。」下雨了,鞋子有泥跡,可惜緞鞋永遠只能穿一次。

「婚禮熱鬧嗎?」

「只是注冊,沒有其他儀式,雙方父母都出席觀禮,除此之外,只得三兩個朋友。」

「我也喜歡小型婚禮。」

「只怕你結婚那日,本市半數居民要準備喝喜酒。」

「不會的,我不請客,討厭極了。」

李平除下外套,淡淡置評︰「新娘子只怕不肯。」

夏彭年又問︰「送了什麼禮?」

「那是我從前的朋友,送水晶燈無用。」

「你選了什麼?」

李平看他一眼,不知他興致何來,尋根問底。「一整套嬰兒用品。」

「呵,有聲色了。」夏彭年怪羨慕的。

李平也微笑,「是的,五月份出生,世上屆時又多一個小蚌人兒。」

夏彭年枕著雙臂躺在長沙發上,這是他首次與李平閑話家常,別有一番滋味。

李平換上家居便眼,坐在他身邊。

「來,我們下棋。」

李平取出道具來,與夏彭年對奕。

終于結婚了。

卓敏知會李平的時候,帶凱旋的語氣,像是三生修到似的,能夠這樣不計一切地愛一個人,也真是樂趣。她說,出院之後,羨明康復得很快,煙酒都戒了,沉默寡言,可說是因禍得福。

「李平,十一月二十二號請你來觀禮。」

李平當下就答應下來。

卓敏同羨明的感情道路也算得迂回曲折,幸虧結局圓滿,有點像套老式文藝電影,男女主角之外,還加添一個叫人心碎的壞女人做配角,穿插帶出不少笑與淚。

李平自嘲︰你就是那個壞女人了。

下雨,交通擠塞,小型婚姻注冊處在偏僻的角落,車子駛了許久。

終于到達的時候,新郎新娘已經在注冊官面前坐定,親友也都停止交頭接耳。

李平為免觸目,坐在最後一排座位上。

卓敏看見她,向她點點頭。

李平發覺王羨明的母親在前座,那好婦人穿著光鮮的外出服,挽著只黑漆皮手袋,嚴陣以待,看她的表情,對卓敏也相當滿意,一臉笑容。

李平有過去相認的沖動,幸虧注冊官宣布儀式開始。

這些日子來,李平的眼光也學得刁了,一看就知道羨明的西裝是現買的,因他身型高大,上裝袖子短了一點,領帶的顏色也不配。但是,有什麼關系呢,他娶的又不是她,只要高卓敏看不出來就十全十美。

卓敏穿寬身紗裙,耳畔別著一串絹花,依然故我,沒有化妝,在李平眼中,卓敏永遠冰清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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