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鎮夷問︰「彭年,你不是想告訴我,你同李平有什麼誓約吧。」
「不,」夏彭年連忙否認,「她是個非常懂事的女孩子。」
「那就好。」他出去了。
留下母子兩人在書房里。
夏彭年嘆口氣,「母後,我國擴充邊疆,不停征戰,有何止境呢。」
夏太大笑問︰「太子已經意興闌珊了嗎,你父皇還沒有呢,看樣子真是美人作崇。」
「不關她事。」
夏太太輕輕說︰「我們都喜歡李平,你做什麼家里都不反對,但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
「媽,我並不想結婚。」
「姻緣來的時候,不由你作主。」
夏彭年笑,「我保證我不會。」
「人家未必肯嫁一個吊兒郎當的浪子。」
夏彭年一呆,「媽,你這樣看我?」
「去去去,我也累了,不同你說,自小是這樣,滑不溜手,不知你心里想些什麼。」
夏太太也出去了。
夏彭年無味地坐在安樂椅中。
案親不支持的事,他絕對不會去做,但是,他父親慫恿的事,他也不見得急急服從。
從小到大,夏彭年都采取這種平衡手段,利己而不損人。
這次也希望可以順利過關。
他終于開車子返公司。
夏鎮夷這才同妻子說︰「我沒有反對他娶李平,他自己也不小了,應當知道妻子與女朋友不可混為一談。」
夏太太看他一眼,「是的,你比誰都清楚。」
夏鎮夷當然听出話中有話,忙顧左右而言他︰「倘若是四十年前的陳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彼時李平還沒有出生呢。」
夏鎮夷出了一會兒神,結束這次談話︰「我們會好好照顧李平。」
夏太太不置可否,她的一切來自丈夫,非必要時,他的原則即她的原則,他的意見即她的意見,她干什麼要反對。
娶誰做媳婦不一樣。
一連幾個周末,李平都在賽車師傅處上課,夏彭年留在公司,朱明智陪他。
她把加國國家經濟時報攤開來,讀出頭條︰「簡明氏收購第四大油公司寶森五十二巴仙股權。」
夏彭年沒有反應。
「此簡明就是彼簡明?」
夏彭年點點頭。
朱明智輕輕吹一下口哨,「爭氣的華人真不少。」
「華人,你見過復姓簡明的中華民族?」
朱明智笑。
夏彭年瞪她一眼,怎麼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他的秘密似的。
餅一會兒他問︰「李平進展怎麼樣?」
「彭,我不必瞞你,她的資質不低,但永遠離不了夏氏本家,彭,這年頭自修生不計分,她必須考取認可文憑才有資格打天下,惜又未到獲頒贈名譽學位的階段,只得盲目努力。」
夏彭年嘆口氣,「你說得太婉轉了,換句話講,她永遠進下了麥基爾。」
朱明智大奇,夏彭年花樣太多太透,做李平也實在不易,麥基爾?
朱明智說︰「我以為下一站你只是要她去撒哈拉。」
夏彭年又嘆口氣,「沒有什麼,當我沒說過。對了,還有一件事。」
朱明智只是笑。夏彭年幾時變得如此眷戀辦公室,從前他一直揚言拖延下班是無能表現,公司要向職員倒收電費。
誰知夏彭年忽然說︰「你在夏氏的發展,也到了盡頭了。」
朱明智連忙收斂臉,屏息等待下文。
「建築公司是專業人才的世界,你在推廣部已經位極人臣。」
朱明智苦笑,她何嘗不為前途問題擔心。
「再說,這個城市里沒有好的男人,你白白耽誤青春。」
朱明智瞪她老板一眼,心想有話請說,有屁請放,沒理由說這些瘋話。
「明智,我想派你到多倫多分公司。」
朱明智站起來,「夏先生,我們在多倫多沒有分公司。」
「是嗎,我說有就有。」
夏彭年取起一枝鉛筆,敲敲桌子邊,輕描淡寫,語氣卻像小型上帝。
朱明智坐下來,他們都是這樣,她見得多了,在這個功利社會,金錢的地位比在其他地方都要崇高,特別見功,有了它,額外呼風喚雨,時間久了,它的主人便覺得沒有辦不到的事,氣焰高漲,形諸于外。
「派你出去怎麼樣?」
「刺配邊疆,」朱明智喃喃說︰「被貶滄洲。」
「自然有你的好處,你可以開始新生活,找一個志同道合,年齡相仿的對象,舒舒服服過其下半生。」
夏彭年這番話充滿了感情,語氣憂郁,朱明智一呆,他對誰說話?
但他隨即恢復神采︰「你想一想。」
他站起來走了。
李平不在草莓山道。
女佣說︰「有一位朋友結婚,李小姐去了。」
李平叫司機送她去的,車上有電話,要把她找回來並非難事。
但是夏彭年沒有那樣做,他願意等她。
他悠閑地巡過整間小洋房,差不多一年了,李平並沒有積聚什麼零星雜物,衣服鞋襪都整齊地陳列在壁櫃里,除此之外,獨欠私人物件,夏彭年早已注意到這一點,李平像是隨時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這個地方似的。
她回來了。
他迎出去。
她穿著粉紅色緞子小禮服,可見的確是去觀禮。
「你穿得不夠厚。」夏彭年說。
李平臉上有一絲恍惚的笑意,坐下月兌鞋,「我不覺得冷。」下雨了,鞋子有泥跡,可惜緞鞋永遠只能穿一次。
「婚禮熱鬧嗎?」
「只是注冊,沒有其他儀式,雙方父母都出席觀禮,除此之外,只得三兩個朋友。」
「我也喜歡小型婚禮。」
「只怕你結婚那日,本市半數居民要準備喝喜酒。」
「不會的,我不請客,討厭極了。」
李平除下外套,淡淡置評︰「新娘子只怕不肯。」
夏彭年又問︰「送了什麼禮?」
「那是我從前的朋友,送水晶燈無用。」
「你選了什麼?」
李平看他一眼,不知他興致何來,尋根問底。「一整套嬰兒用品。」
「呵,有聲色了。」夏彭年怪羨慕的。
李平也微笑,「是的,五月份出生,世上屆時又多一個小蚌人兒。」
夏彭年枕著雙臂躺在長沙發上,這是他首次與李平閑話家常,別有一番滋味。
李平換上家居便眼,坐在他身邊。
「來,我們下棋。」
李平取出道具來,與夏彭年對奕。
終于結婚了。
卓敏知會李平的時候,帶凱旋的語氣,像是三生修到似的,能夠這樣不計一切地愛一個人,也真是樂趣。她說,出院之後,羨明康復得很快,煙酒都戒了,沉默寡言,可說是因禍得福。
「李平,十一月二十二號請你來觀禮。」
李平當下就答應下來。
卓敏同羨明的感情道路也算得迂回曲折,幸虧結局圓滿,有點像套老式文藝電影,男女主角之外,還加添一個叫人心碎的壞女人做配角,穿插帶出不少笑與淚。
李平自嘲︰你就是那個壞女人了。
下雨,交通擠塞,小型婚姻注冊處在偏僻的角落,車子駛了許久。
終于到達的時候,新郎新娘已經在注冊官面前坐定,親友也都停止交頭接耳。
李平為免觸目,坐在最後一排座位上。
卓敏看見她,向她點點頭。
李平發覺王羨明的母親在前座,那好婦人穿著光鮮的外出服,挽著只黑漆皮手袋,嚴陣以待,看她的表情,對卓敏也相當滿意,一臉笑容。
李平有過去相認的沖動,幸虧注冊官宣布儀式開始。
這些日子來,李平的眼光也學得刁了,一看就知道羨明的西裝是現買的,因他身型高大,上裝袖子短了一點,領帶的顏色也不配。但是,有什麼關系呢,他娶的又不是她,只要高卓敏看不出來就十全十美。
卓敏穿寬身紗裙,耳畔別著一串絹花,依然故我,沒有化妝,在李平眼中,卓敏永遠冰清玉潔。